太太听说冒夫人的轿子已到了角门,便让丫鬟扶着起来,准备转到内室去整整衣服发髻,正好赵姨娘就接过立春的差事,挽了太太便往内室去。
太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赵姨娘给自己摆弄头发,笑道:“一会儿你也别走,跟我一起去会会她。最近听说冒大人很是得势,捧得她也越发骄纵起来了,我倒好奇这次她来是要做什么。”赵姨娘答应着,又和太太回到外室去等着。
不一会小丫头打了帘子进来说冒夫人到了,太太便搭着赵姨娘的手缓缓起身,一看见冒夫人由着小丫头打着帘子欠身进来,便立刻笑道:“今儿吹的是什么风?竟把姐姐吹到这里来了?可不是稀客贵客!”边慢慢迎上去。
冒夫人有着贵妇人的通病,又白又胖,只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还依稀看得出当年的顾盼生辉。竟也不用小丫头扶,上前握住太太的手,笑道:“可不是,老姊妹月把都没有见面了。”太太也笑着,将她引到塌上坐了,自己坐在对面,这时赵姨娘捧了茶奉上来。
冒夫人看见她,问道:“三姑娘怎么样了?这会子在做什么?”赵姨娘陪笑着说:“难为夫人还惦记着三姑娘,托太太夫人的福,三丫头很好呢。”
太太看了一眼冒夫人,低头摆弄茶盖不语,内心着实诧异,想当年两家交好得时候,冒夫人给过瑶林一个镯子,还说要把瑶林说给自家的小儿子当媳妇,今儿一来,反而先问起三丫头的好坏,这冒夫人当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晓得了么?
正想着,冒夫人又将头转向太太,问道:“三丫头也不小了罢?”太太抬起头来,觉得事情有点诡异了,赵姨娘显然也吃了一惊,她恍惚知道冒家似乎是和二小姐订了亲,如今冒夫人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她得了夫人的眼色,便带了屋里的小丫头全都出去了,还掩好了门。
太太见屋里没人了,才勉强笑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难倒还想为家里的公子再讨一个媳妇儿不成?”
冒夫人低头抿了一口茶,用帕子掩去嘴角的那一丝冷笑,正色对太太说:“咱们也算是姐妹一场,今儿也没人,就不用拐弯抹角的说话。妹妹还记得我曾给过瑶林一个镯子由妹妹收着的?我今儿就打算把这镯子收回去。按理说这送出去的礼就是不能再讨回来的,但这个镯子可不同。”
太太不禁皱了皱眉头,冷着声问道:“我自然也知道这镯子不同与别的,可是这镯子本是姐姐送给瑶林那丫头,她自小和鑫忱处得也是极好的,这怎么能说收就收?”冒夫人听她说话,脸上渐渐显现出讥讽之色,那双眼睛也越发眯得上挑:“你也不用瞒我,我是知道的,二丫头如今是不中用的,听说竟是傻了!如今你家的大小姐也是送入宫中做了太子妃,你家更是皇亲国戚,我的儿子怎么敢高攀!”
太太的脸已经是一阵红一阵白,她万万没想到前几年还相处甚欢的冒夫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作出这般对瑶林不负责任的事来,更是用自己大女儿入宫这等事情来戳自己心窝,谁不知道那是迫不得已,才把女儿当作人质来暂稳沈家!但她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冒夫人又收了脸上的讽刺颜色,作出同情的样子来:“我知道妹妹必是断然不肯同意,但这种事情,要是很多人都知道了,连其他姑娘也会名声不保,你不心疼,底下的三个姨娘可着急?到时候后宅里不免是要闹上一闹,妹妹还是三思啊?”
太太的手已经攥紧了帕子,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听见那两声妹妹恨不得一巴掌扇在她那张大饼脸上。
“这般捧高踩低的糊涂东西!”太太心里暗骂,“风水轮流转,且看你能横行到几时!”她稍稍调整了下面部表情,对冒夫人说:“既然姐姐这么说,那我这做妹妹的还有不从的道理?”转头向门外唤了立春进来,翻箱倒柜地将那镯子找了出来,连匣子一起放在两个人中间的小几子上。
冒夫人打开匣子看了看真假,得意的笑道:“反正就是一只镯子罢了,根本也算不上正式的提亲,何况当时二丫头还没有上头,只是两家大人一时的口头约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对二丫头的名声不会有什么影响。”
太太恨得牙痒痒,也只得装出笑脸来,推说自己身上不好,谴了赵姨娘送冒夫人出去,便兀自在塌子上生气,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扯得变形发皱。
一会儿赵姨娘小心翼翼地进来,太太一眼看见她便对喝道:“你倒是养了一个好女儿!好名声都传到外头去了!”
赵姨娘紫涨了面皮,忙给太太跪下,两眼垂泪道:“太太骂我是应该的,我没话说,只是太太这样着急,万一气出病来,岂不是随了那些人的心意?”
太太自知是气极拿赵姨娘撒气,便叹了一口气,让大丫鬟将赵姨娘扶起来,说道:“我也是错怪了你,那人就是拿你挑起由头罢了。我是被气糊涂了,倒委屈了你。”
赵姨娘强笑道:“我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太太要紧。”太太又叹道:“姐妹中就你跟着老爷的时间最长,你的心我最是清楚,三丫头的婚事我定会与她做主,选个好的。”赵姨娘忙忙谢恩。
太太又扫到那冒夫人用过的茶杯,气不打一处来,将刚刚那些丫头都叫了来,一扬手将那茶盏拂到地上摔成几瓣,声音甚是刺耳骇人。太太眼睛挨个扫过,厉声道:“我倒不知道,是谁将二小姐的事情偷说给冒夫人的!但是要是让我查出来,不死也要掉层皮!今日的事谁也不许再多嚼舌头,不然下场就同这茶盏一样!”
晚间沈国忠回来,谷雨悄悄告诉他今儿冒夫人来过,接着太太就不知为什么生了好大的气,赵姨娘碰巧在太太身边当了垫背的。沈国忠听了,便转身先去了赵姨娘屋里,只停留了一小会便立即回了主屋。
太太见他回来,急忙招呼丫鬟摆饭,待沈国忠用完,又从丫鬟手中接过茶,亲手服侍老爷漱了嘴。沈国忠仔细看了看她的眼,果然红肿了些,便笑道:“夫人今日想必是受了些委屈,是哪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太太被他一说,眼泪便滴将下来,抽抽嗒嗒将今日的事情说了,想到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被送入宫中那人不去的地方,另一个现如今被人说成傻子强行退亲。沈国忠便安慰她莫要担心瑶林的事情,邑京中门当户对的又不止冒府一家,再说二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天定无绝人之路。
太太在他的安慰下也渐渐止住了眼泪,叹道;“原是准备让老三少均和他们家的绣琴定亲,虽说有点耍小性,但是进来当了媳妇也倒好调教。现在也得另寻一户人家了。”
沈国忠又安慰着说:“这倒无妨,老三的婚事我倒是看好了一家,那家虽说是个经商的,但二少爷刚刚中了解元,将来迟早要步入仕途,家中只有一妹,和老三也倒般配。”
太太低头想了一会,低低说道:“只怕别人说老爷你贪财,看上人家的嫁妆。当年你娶我过门时,邑京就闹得满城风雨,都说是你——”话到这里,抬眼看了下沈国忠,不再说下去。
沈国忠正色道:“夫人这是什么话,商贾之家又如何?这些年都是你在主持中馈,府中上下井井有条,可有人轻贱过你?那些见识浅薄之辈又能耐我何?随他们胡诌去了。”
太太听她如此说,遂笑道:“老爷这样想就好,我看那家条件也是不错的,改天让他家夫人带了那小姐我先瞧瞧。”沈国忠也笑道:“全凭夫人做主。”二人又说了一会话便收拾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