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瑶林早早就醒了,把芍药叫过来,让她去跟太太屋里的立夏说一声,自己早饭过去和太太一起用。
正房里,立春打发太太梳洗。梳头的时候,太太问了一句:“你可知道昨儿夜里老爷在哪处歇了?”
立春似乎早就料到太太会问她,手上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回道:“听谷雨那小子说,是在东面书房里歇的。”
太太的神色顿时暗了一下,喃喃道;“果然又是在书房,以前总推说回来迟,不想惊动大家,可如今在家里头过节,竟还是这个脾气。”
立春将最后一绺头发盘好,安慰太太道:“太太也不必为这事发愁,可见老爷是有什么缘故,或因哀悼先人也未可知。”
太太听了,便点了点头说道:“倒也罢了,我又何必自寻烦恼。”照了照镜子,说::“今儿冒夫人说是要来,打扮体面些。”立春答应了一声,向奁内捡华贵些的给夫人戴上。
打扮妥当后,立春搀了太太到外面用早饭,早有立夏在外面等着了。“太太,方才二小姐屋里的芍药来说,二小姐要来和夫人一起用早饭。”
太太笑着说:“瑶林那小猴儿定是嘴馋了!我也听说梅雨将她看得紧,自从落水后就没吃过什么荤腥,昨儿好不容易开了戒,今儿寻思着要到我这里吃点好的了,巴巴的连早饭也不放过。”
瑶林和梅雨正巧走门前,听见屋内的笑声,便快走几步,自己掀了帘子进去。“母亲可是在说林儿的坏话?”
太太见她已经到了,便招手让她过来,瑶林偏偏不去,先是装模作样地行礼,再拖长了声音说道:“瑶林见过母亲,给母亲请安。”
太太笑着说:“这是作甚?还不快来吃饭呢!”
瑶林这走过去,故意板起面孔说:“母亲刚刚说瑶林是来蹭饭吃的,瑶林自然是要表明自己其实是来孝敬母亲。”说得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这么说说笑笑用完了早饭,瑶林还赖在太太的屋子里不肯走。然后赵姨娘也过来,几个人便一起坐着说话。
不一会,立冬进来说:“太太二小姐姨娘,老爷用了饭,往正房来了。”
哪知老爷还没到,唐姨娘竟先来了。赵姨娘笑道:“好久没见着妹妹了。”
唐姨娘似乎是来得很急,微微有点冒汗,勉强笑着对太太说:“前阵子身体不好,不常来,姐姐别怪罪。”
一只修长的大手掀起了帘子,而这只手的主人正是瑶林的父亲,沈国忠。只见他一进来便皱着眉头问道“怎么,林姨娘还没来么?”
太太忙回道:“林妹妹身体不大好,那就免了罢。”
沈国忠轻轻笑了一声:“夫人的好心,别人未必会领,却助长了别人的威风。”转头对站在一边的唐姨娘说道:“你给我说说,沈家的妾室应该怎么做?”
唐姨娘的脸微微白了下,硬着头皮说道:“妾室每月除节日外,初八、十二、十六,定要去上房给正室请安。”
正房里的小丫鬟听说老爷生气,不用人叫便跑到林姨娘的院子里叫她。林姨娘向镜中一望,赶紧卸了艳色的珠宝首饰,装出一副西施捧心的摸样,扶着丫鬟宝珠走到门口,柔柔弱弱地迈脚进来,行礼之后娇滴滴地叫了一声:“给老爷姐姐请安。”便要起身。
“谁叫你起来的?”沈国忠冷冷问道。
林姨娘一愣,尴尬地停顿在行礼的那个动作上,那样子真是说不出的滑稽怪异。宝珠看她主子那副样子,只得跪下。沈国忠也不看林姨娘,只端了杯子慢慢地喝茶。
林姨娘只觉得脸上作烧,双腿酸疼,在一屋子的丫鬟的注视下,实在撑不住了,便跪下来,哀哀地说:“妾身知道错了,求老爷姐姐原谅妾身罢。”
太太张口欲劝,但沈国忠冷哼一声,摆了摆手阻止了她。
“若是按照家法处置,显然是严了些。不过为了警戒,还是罚林姨娘禁足一个月罢。”
林姨娘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沈国忠,那摸样实在可怜。
但沈国忠还是不看她,对一屋子的人说道:“按理说,我原不该插手内宅之事,但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今儿既然看见了,就不会不管。”
“世家大族的败落,往往都是从里头烂起来的。若家事一团乌烟瘴气,则仕途名声也会受影响,再大的家业也没有不败的道理。”
沈国忠看了一眼太太:“别的还好,只是这种事你总觉得抹不开面。下次如果哪个不知好歹的人犯事,不用跟他客气。”说完便兀自去了内室。
唐姨娘看林姨娘跪在那里呜呜咽咽,心里着实高兴,但也有点后怕。要不是自己今儿来了月事难受起得早,恰巧看见老爷往正房里去,赶紧抄了近路过来,说不定也会跟着林姨娘一起遭殃。
瑶林见父亲发火,早就脚底抹油跑掉了,其他人也都散了,那林姨娘扶了丫鬟宝珠,一瘸一拐地回去。
晚间沈国忠在太太处歇息,丫鬟们都退下后,沈国忠悄悄地问太太:“今儿可觉得解气?你这软性儿也该改改了!”
太太红了脸:“老爷真真是什么都明白。她这脾气我也管过几次,总不见效,可见是以前在家里娇养管了的。”
沈国忠淡淡地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既然嫁到这里做姨娘就不能像在家里似的拿乔。心太大总没什么好处。”
太太看着他那张平静的脸,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她帮沈国忠盖好被子,自己也将被子拉至下颚,缩了缩身子。中秋刚过,夜已微凉。
子时,沈府除了守夜的全都睡了。
身侧传来一声轻轻的抽泣,有声音喃喃道:“瑶木……木儿,娘想你……好好的……”
沈国忠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了又闪,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次日,沈国忠早早就走了。太太早上起来,便听立春说唐姨娘宋姨娘早就等在外面,嘴角便不禁微微上扬。
自己还是嫁了个好丈夫呢!妻妾有别,尊卑有序,虽然老爷性子冷些,但和其他姐妹比起来,根本不用和妾室闹得鸡飞狗跳,已经好得太多。亲生儿子如今又是最好的,果真自己的命好。
立春看着太太兀自微笑,心中叹了口气。自幼便跟着太太长大的她,知道太太是个心地纯良的人,自己若不在一边提点着,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梳洗完毕后,与两位姨娘见了,二人皆争着伺候太太用早饭。用完后也都留下来陪太太说笑。正笑着,立冬打了帘子进来,走到太太跟前说:“太太,冒夫人的轿子已到了角门。”太太看了一眼瑶林,这时梅雨暗地里扯了扯瑶林的袖子,瑶林会意,遂起身向母亲告退,带着梅雨回了房。唐姨娘一会也回了去,只剩下赵姨娘还在。
回去的路上,瑶林奇怪地问梅雨:“冒夫人是什么人?可是我不能见的?”梅雨抿着嘴笑着说:“冒家的三公子原是跟二小姐半定了亲的。”瑶林“哦”了一声,又问道:“什么叫半定了亲?”梅雨答道:“二小姐还没上头,只是两家的大人私底下约好了的。”瑶林点点头:“原来如此。”便携了梅雨回房继续练习女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