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冀州城中的宋军。
契丹的骑兵走后,宋军也收到了命令,主将王德钧带着大半人手留下守城,其余的人由李镇廷和赵文铮两人带领南下到澶州复命。
李镇廷和赵文铮二人领命之后,第二天就整装出发了。
二人到达澶州的时候,便得知与契丹议和的日程已经定了下来,可是景德皇帝赵恒面前仍有一些反对议和的声音,其中,属杨业之子杨延昭和老将李继隆最为坚定。
皇上昭告群臣,坚持议和的理由很充分:大宋国富民强,契丹却是物资贫乏,如此大举南侵,无非是想掳些财物据为己用;况且,频繁用兵也是劳民伤财之举,正好借此机会结下盟约,和平共处,互通往来,也是件造福百姓的好事。
“连一直坚持用兵的寇相都支持了圣上的决定,可杨将军和李将军却仍然坚持反对议和。圣上现在也很头疼,不知道怎么安抚。”出城迎接二人的薛公公一边絮絮地述说着城中的状况,一边领着二人往城中走去。
李镇廷听了,道:“我爹他现在何处?我愿意去劝说他赞成议和。”
薛公公转头看他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很是欢喜,道:“有少将军这句话,咱家就信了。圣上这次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李镇廷说着,便要将手里的缰绳递给身边的随从。
薛公公赶紧拦住,道:“少将军不必着急。圣上吩咐过咱家,你二人一到澶洲,就立刻带去面圣,说是有要事相商。”
皇上吩咐下的,二人自是不敢违抗,跟着薛公公一路去往皇上住处。
澶洲林知府的官邸被临时改成了皇上的行宫。远远便看见重兵把守之下,进出时都是层层审查。
李镇廷、赵文铮二人跟着薛公公进了府邸,穿过庭院长廊,进了花厅面圣。
早有人通报了这二人进城的消息,景德皇帝赵恒正坐在花厅的桌几旁等着二人,面上尽是憔悴之色,想来近日也是未曾放松休息。
他抬眼看见两人进来,才稍显喜色。
两人站定叩拜,景德皇帝赐了二人在桌前坐下,便开门见山道:
“镇廷啊,李将军近几日一直在反对朕与契丹议和之事。朕知道他和几位武将是出于边防考虑,可议和这件事,是朕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其中利弊,朕也早已知晓。所以,朕这次找你来,是想问问你的想法,看你能否帮朕劝劝李将军。毕竟,朕也知他心中仍有执念未解……”
身边李镇廷早已站起身来,低眉拱手道:“微臣知晓皇上苦衷,自然支持议和。父亲那边微臣也必定尽力劝解。”
景德帝眉间的忧色似乎又去了几分,道:“那就再好不过了。”又抬手示意他坐回桌前。继而又转向赵文铮,道:“文铮,朕这次想派你作为使节之一,前去契丹军中议和。你意下如何啊?”
赵文铮不知道景德帝为何如此安排,这次随军前来的文臣武将也有许多,为何他刚刚回城,就被委以重任。
他下意识地看看李镇廷,李镇廷也疑惑看向他。
景德帝看他二人表情,面上也显出些为难神色,像是怕他多心似地缓缓解释道:“本来朕是想派几名老臣前去的。毕竟此次与契丹议和的机会来之不易,关系重大。若是议和成功,也能保我北疆许多年的安宁。可是使臣官级太高,也有失体面。几位爱卿便向朕举荐了一名官居八品的武将,名叫曹利用。
朕同他交谈过,此人身为武将,倒是能言善辩,有几分胆识。但他初次出使契丹这样的虎狼之师中,朕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要派个可靠的人同去。镇廷这样的将门之后,若是前去议和,两方相见,难免会有些冲撞。
这次议和的国书是你父亲赵爱卿执笔。他便向朕举荐了文铮你。
听其他几位将军说,你虽在北疆征战不久,却已经是战功卓著了。朕还未来得及对你论功行赏,官职并不显赫。这次议和之后,朕会一并对你论功行赏的。”
赵文铮知道景德皇帝赵恒怕他多心。既然做皇上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他赵文铮也不敢说个不字了。让他心中惦记的反倒是父亲赵安仁,为何会在此时举荐他。
他与父亲赵安仁的关系并不算融洽。
赵安仁膝下共有两儿两女,大夫人早年去世,留下一个女儿,已经出嫁,赵文铮底下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妹。赵文铮的母亲是他娶的第一房妾室,出身平民,自幼念过些书,有些姿色。但赵安仁博学多才,仕途极是顺畅,朝中大臣便有人把女儿嫁给他;相较之下,赵文铮的母亲年老色衰,出身又低微,便渐渐地失了宠信。
赵文铮幼时就聪明机敏,很得赵安仁喜欢,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凡是自己所学,必定亲自用心教授于他,对他要求也很严格。他母亲失宠之后,赵安仁对他仍是器重栽培。
但在赵文铮心中,对父亲已经没了当年的亲昵,感情也渐渐淡了。后来更是血气方刚地拜了几位武将为师,投笔从戎去了。这让一心想要他走上文臣仕途的赵安仁十分恼怒,父子二人也就此疏远了。
赵文铮以为赵安仁对自己已经失望了,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向皇上举荐自己。
这份差事,自然有不小的压力,可若是议和中,为己方争得了些利益,合了皇上的意思,也必定是一大功劳。赵安仁这次的举荐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赵恒见他吃惊神色,笑道:“你也不必惊讶,为人父之人,必定希望自己的儿子位及人臣飞黄腾达。不过这也不是他一家之言。朕也问过一些随从的大臣,许多人都夸赞你年少有为,有儒将之风,是最合适的人选。”
听景德皇帝如此说,赵文铮也没了二话,不再推脱,跪拜接了派遣。
拜谢了皇恩之后,薛公公领着二人出门来。李镇廷便匆匆赶去见他父亲。赵文铮想了想,便抬脚往赵安仁那里去了。
为赵安仁安排的住处距离景德帝下榻的官邸不远。赵文铮等了通报,才进得院中。赵安仁正在临时布置的书房中起草文书。
赵文铮站在门口,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开口。
赵安仁抬头看见赵文铮——这个他好久不见的儿子,一身戎装,笔挺的立在门口那一片北疆的阳光里,恍若隔世。
他赶紧命下人备了茶水来,招呼赵文铮进来。也许是长久的分离造成的陌生感,即使是面对自己的儿子,赵安仁也有些放不下同僚相见的距离感。斟酌了半晌,他才开口问道:“你去见过皇上了吗?”
赵文铮也只一板一眼地答他:“见过了。皇上也跟我说了,随使团前去议和的事。”他很想亲口问问他爹举荐他的事,可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赵安仁是他爹,想要他好,他自然明白。但是他跟他爹之间的感情总是有些隔阂,让他想却又不敢直面。
若是让镇廷和军中那一众没大没小的手下知道了,必定又要笑话他酸腐了。
这样想着,赵文铮的嘴角泛起了一丝无奈的笑意。
下人端来了茶水,又退了出去。房中的两人寒暄了几句便也没了话。赵安仁便提议赵文铮去拜见此次议和的使臣曹利用。
赵文铮也不推脱,依言拜别的父亲,前往曹利用处商讨议和事宜去了。
话说李镇廷去见了李继隆,父子二人在房中相谈了一个多时辰以后,之前一直批评议和的李大将军竟然点头支持了。虽然脸上仍有不服之色,但也算是让景德帝龙颜大悦了。气得杨延昭直骂,说他李继隆枉为一代名将,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重创契丹。
其实李继隆也很清楚:自己出身将门,家中几代重臣,姑姑是姑姑过世的当朝太后,女儿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如此位高权重,少有人匹敌;自己又是连年征战,功高盖主,若是自己再一味反对皇上的决定,必定会招来猜忌。虽说景德帝算是知人善任的一代明君,但也难保身边没有小人谗言。
但是身为武将,他也知道这次直面契丹,是个绝好的重创其军队的机会,他也实在不愿错过。至于什么劳民伤财边疆政绩之类,他也就此搁置一旁,不予考虑。
众人也不知道李镇廷对他父亲说了什么,就劝了老将军回心转意。不过这个结果是皆大欢喜了,议和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按照日程一步步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