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回到驿馆,就碰上李家遣来的小厮,满脸焦急地来寻李镇廷。
“三公子,不好了!老爷的病又犯了!三夫人让你赶紧回去看看……”
知道他有公务在身,还遣人来要他回去,看来李老将军这次犯病很是凶险了。李镇廷心中明了,急忙将手上的事务吩咐下去,跟着那小厮匆匆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萧婧兰也有些怅然:虽然心中仍有芥蒂,但那毕竟是她未曾谋面的生身父亲,不管怎样还是希望自己能见上他一面,说上几句话的……
她独自回到房中,燕奴见她仍是面楼倦容,便劝她在床榻上小憩片刻。她一觉醒来,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用过晚饭,还不见李镇廷回来,却等来了赵文铮,他来接替了李镇廷保护驿馆众人的安全。
夏末的月色蔓延开来,萧婧兰屏退了别人,和赵文铮一同来到院中,才开口问起李家的情况:“李老将军的病怎么样了?”
“今天这一次算是扛过去了。可是人老了,身子不大如以前了,加上这次随陛下北征,过度劳累……”话说了一半,他就觉出自己说到的“北征”似乎触了萧婧兰的心事,又堪堪转了话题,“回京途中只是感了风寒,没想到一下子就一病不起,病情还反复加重。太医们都说,不知道这次能撑多久了。”
萧婧兰只低头听着,并不接话。
“所以,镇廷刚刚进宫去了。他们想把你的事禀报圣上,尽早让你回李家认亲。镇廷去的急,没来得及告诉你,怕你多心,就让我跟你说一声。”赵文铮小心翼翼地说着,生怕萧婧兰会反悔。
萧婧兰依旧不答话,只缓缓转过身去,在院中踱着步子。
“婧兰,如果圣上恩准了,你愿意回去吗?”
“我跟李将军保证过,一定会去的。”
“我知道,我只是问你是不是愿意?”
“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十几年的谜底,我自己也想去看看……”她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太多情绪的起伏。
“你是不是在怨我,把你手中玉佩的事告诉了伯父和镇廷?”毕竟这是让李镇廷确定萧婧兰身份的最后证据。那时候和萧婧兰一同在外征战,他保证过,她不让他说,他就不会说出去的。
“我怨你做什么?事实就是事实,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说出来才好……”她这话听起来善解人意,可她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赵文铮还是琢磨不透。
萧婧兰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你管李老将军叫‘伯父’吧?萧挞凛将军也是我的‘伯父’呢……”
一句话点醒了赵文铮,他想起今日李镇廷进宫面圣前跟他讲的那些话,这就是萧婧兰的心结,就是她摇摆不定的缘由。可是这些都不是她,或是李家可以选择的,两国间延续数年的征战惹出了多少恩恩怨怨,早就没有人说的清了。
赵文铮走上前去,从身后轻轻抱住萧婧兰,让她枕在自己怀里:“活着的人活得更好,才能让逝去的人安心……”
“我知道。”萧婧兰没有拒绝,只轻轻回握住赵文铮搭在自己腰间的手,顺势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他说的话,她不是没有想过,可有些话总觉得再听一遍才能更安心。
院中静悄悄的,清冷的月光也浸不透两人间弥漫开的暧昧。
赵文铮微微低头,想要轻吻萧婧兰的鬓发,却看见她的发间插着一支做工精细的金簪。雕工精致的大小花团,游走交织的金丝银线,打磨镶嵌的圆润玉石,看似随意地插在发间,却能轻易衬托出她的端庄大方。
赵文铮笑着问道:“你头上的这支发簪,做工如此精美,不会是金玉坊的东西吧?”
“你怎么知道?”
“金银显露富贵,玉石内敛清高,将这两者结合得天衣无缝而且赏心悦目的,偌大的汴梁城里,也没有几家能做到的。况且,镇廷兄和金玉坊的二少爷可是熟识……不过,镇廷兄也真是小气,买个这么小的金簪就想收买你啊?”赵文铮说着,笑的有些促狭。
“这东西是金玉坊的不假,可不是李将军送的。”萧婧兰转过身来,好笑地看着赵文铮,“我们一个铜板都没花,别人送给我的。”
赵文铮的眼睛不悦地眯了起来:“是谁送的?”
“怎么?你很关心这个吗?”萧婧兰看着他的反应,难得地想要调侃他。
没想到赵文铮竟然很配合地诚恳点头:“当然关心!这可关系着我的终身大事呢!”
他的直白反倒弄得萧婧兰有些不好意思:“就是那个金玉坊的二少爷凌轩。”她怕赵文铮误会,便将今天的事讲给他听。末了,还加上一句:“那个凌轩也真是倔强任性得很,宁愿把金簪送给我这样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都不肯再卖给同他争执的商贾。”
赵文铮却觉得不尽然:“凌公子虽然是有些张扬随性,可是随手将发簪这样的物事送给一个女子,可不像他的作风。”看着萧婧兰满眼的不解,他有些无奈地问道:“你不会不知道一个男人送你发簪是什么意思吧?”
萧婧兰看他脸上那种威胁仍未解除的表情,也大概猜到了七八分,却仍是一副勤学好问的诚恳表情:“真的不知道。”
赵文铮更加无奈:“往轻了说,是日日随身相伴左右;往重了说,就是结发定亲白头偕老。这个凌轩还真是个不招人待见的祸水……”
“刚才还客客气气地叫人家‘凌公子’,一会儿工夫就变成‘祸水’了?”
“……”
萧婧兰忽然想起凌轩对李镇廷说过的话——“当年老将军出手相救,就差点给你们李家惹来麻烦”,便转开了话题,追问起凌轩同李家的渊源。
赵文铮也不推辞,接着她的问话讲了起来:“他们凌家从太祖皇帝开始,就在汴梁城中做起了金银玉器的买卖,算是老字号的作坊了。家大业大之后,总要在朝廷里找个靠山,这在京城中也不是什么秘密。可是凌家世代经商,却没有出个读书做官的。所以,他们没少在朝中活动,和不少有权有势的官员都有来往。
“凌员外有两个儿子,凌家的大少爷凌宇——也就是凌轩的兄长——和凌轩的个性就是天壤之别,凌宇是个外柔内刚的儒雅公子,内敛低调,喜好读书,却对经商之道毫无兴趣。凌轩却是对满书的‘之乎者也’兴趣缺缺,喜欢抱着算盘琢磨金玉坊的大小生意。
“本来凌家有人愿意读书做官是好事,可是凌员外的正房夫人,就是凌宇的亲生母亲梁氏想让自己儿子继承金玉坊的生意,让庶出的凌轩去考功名。也许在她看来,虚无缥缈的官衔终究比不上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
“起初,凌员外似乎也没太在意家中后院这些争斗。可是后来不知怎的,这些事竟然越闹越大,最后,梁氏竟然趁着凌员外出外做生意,把凌轩和他母亲郭氏,还有他姐姐三人赶出了家门。甚至栽赃郭氏不守妇道,说凌轩不是凌员外的亲生骨肉。
“说起来也巧,伯父年轻时与凌员外有过几面之缘,受过凌员外钱财上的帮助,这次见他家中有变故,也不愿袖手旁观。于是伯父便收留了凌轩他们。这让朝中那些想对伯父不利的人抓了把柄,他们给皇上进谗言,说伯父收留凌轩他们是另有所图,位高权重还想笼络钱财,用心不良。
“好在那时伯父的妹妹明德皇太后还在世,听说了消息之后出面劝谏,皇上才没有追问。可当时李家的确是树大招风,皇上的猜忌之心也越发重了,伯父为避祸便告老还家。其实说来,凌家的事也只是个导火索。
“凌轩的哥哥凌宇倒是没那么多坏心思,还上门要接凌轩母子三人回去,可凌轩就是不肯,非要等凌员外回来领人。所以直到凌员外回来,责骂了大夫人梁氏,才把凌轩他们接了回去。可是凌轩那个倔脾气,刚开始还闹着要另立门户,可凌员外看好这二儿子经商的头脑,就是不肯。
“他竟然硬是让他爹同他签下了一份文书,他们母子三人在外另住,他协助凌员外打点金玉坊的生意,经营得好自己就从中抽些利钱,养活他们三人和奴仆杂役。生意做得越好,他抽的利钱就越多。你还别说,他这家伙经商的脑子跟他爹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现在,他凌公子也算得上是汴梁城里名气不小的富户人家了。”
赵文铮说着说着,自己先轻笑了起来:“因为跟镇廷熟识,也和凌轩有些交情。他的那张嘴啊……我真是甘拜下风……”
萧婧兰也想到了今天和他对峙的情景,也不禁轻笑起来。
赵文铮却是话锋一转,道:“不过交情归交情,他要是想打你什么主意,我可一定要跟他翻脸的。”
萧婧兰嫌弃地剜了他一眼,重又想起李家的事来,说笑的心思一下子就去了大半,便要赵文铮送她回房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