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王斜靠在榻上,望着正坐在对面的小几旁边专心烹茶的素颖,内心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平静。
素颖虽低着头,却能感觉到风王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久久萦绕,面上不禁又添了几分娇羞。风王心念一动,开口问道:“入宫几年了?”
这是他进到这正屋当中跟她说的第一句话,素颖不知该喜该忧,敛眸掩过心中的一点失落,“妾是上上次参选的秀女,在当年是第三批入宫,至今三年两个月零二十三天。”
对素颖来说,那是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事情,她记得当然连零头都记得清楚,可是对风王来说,她只是历次被选中的秀女当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不记得也是应该的。
幽幽轻叹了一声,听得风王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她的话,“三年,两个月零二十三天。”默了默,突然问素颖,“觉得委屈么?”
素颖一惊,强自镇定道:“能入宫伺候王上是妾的福气,妾不敢觉得委屈。”
风王苦笑,“不敢?那还是觉得委屈。”
抬手止住了想要开口辩驳的素颖,兀自叹道:“孤已经老了,像你们这样年轻的女子,你们的家世可以让你们在民间也照样有一桩圆满的婚事,却揣着各种目的入了宫,孤能给你们什么?什么也给不了。”
素颖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心中暗惊,小心翼翼道:“秀女被留用,当能为整个家族带来莫大的荣耀,然则荣耀终归是附属品,对于秀女本身来说,自是最盼望能够一心一意伺候王上。”
“一心一意好啊。”风王赞同地点头,“若孤这后|宫的女子都能如你所说,一心一意,孤便能省了不少心思。”
素颖再要说什么,风王却轻轻向她招了招手,“孤有些乏了,你过来,让孤靠着打个盹儿。”
……
涵瑾端着冰块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形:已过不惑之间的风王侧身将头枕在素颖腿上,像奋斗了大半辈子的父亲累了倦了,开始依赖被他辛苦拉扯成人的女儿。
素颖见涵瑾进来,食指搁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涵瑾乖巧地点头,一边将冰块放在小几上,好奇心的驱使下忍不住探头看向风王,反正他睡着了看不见自己失礼嘛。正回想着自己见过的几位王子当中谁与他长的最像,等回过神来,风王已经睁开眼睛,正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涵瑾大惊,慌忙伏地行礼,正要开口请罪,却听风王小声咕哝道:“孤又做梦了,又梦见你了。”
之后良久不再听见动静,涵瑾定下心绪,大着胆子看过去,见风王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平静的面容似乎比刚才又多了几分满足,细细回想,越发觉得刚才那声咕哝更像呓语,令人不解其意。心中恐慌去掉大半,却不敢再盯着细看,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移开视线看向素颖,见她虽然保持着刚才的坐姿,上半身却挺得僵直,已经惊的说不出来话了!心中觉得好笑,又带着几分自嘲想,饶是我一个自认为拥有超越这里千百年阅历的现代人,来到这人命贱如草芥的封建社会,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惊吓。歉意地朝素颖递了个笑,连忙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风王在宜兴宫只待了一下午,并未留宿,却在整个后|宫掀起了一番不大不小的波澜,几乎是前脚刚走,各宫嫔妃的赏赐便纷至送到,饶是经常找素颖麻烦的芸嫔,也打发人送来了一支海棠造型的玉质发簪。内务府别的不说,反正这个夏天是少不了宜兴宫的茶叶和冰块了。
这几天铃卓、小菲和小雅个个的神采奕奕,总算自家主子争了口气,现在出去办点儿什么事,腰板也都能挺直了。
只是盛夏过去,到了秋初,风王也再没来过宜兴宫,素颖心中不可能不失落的,只是失落成了习惯,便也麻木了,不再期盼。铃卓心眼儿多,见风王不来,内务府的东西却没少过,到外面一打听才知王上最近忙于朝前政务,来后|宫的次数本来就少,偶尔几次也是到王后和几个贵妃那里坐坐,很少留宿。与其说宜兴宫被冷落,不如整个后|宫都被冷落着。
如此,日子又平静地过去了半个月,这天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涵瑾她们伺候素颖用过早饭便各自忙着,忽听一个太监在院中高喊道:“雨灵小主到访。”
素颖听见了,连忙召集了涵瑾她们出来迎接,正要给雨灵行礼,雨灵却一挥手道:“不用了姐姐,咱俩现在可是一样的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扔过来,素颖不解,涵瑾几人也是面面相觑。雨灵以丝帕掩嘴,莞尔一笑,转身朝右后侧的宫女显摆,“怎么样?我就说我的腿脚可比内务府那帮人利索多了。”
宫女点头应承,又朝素颖福了福,“给小主道喜了,恭喜小主升等。”
这话像颗手榴弹“轰”的一下在素颖主仆当中爆开,四人慌忙伏地,高声道:“恭喜小主。”
涵瑾心里也激动,激动之余悄悄扭头问小菲,“升成什么了?”
平常在宜兴宫中遭受鄙视最多的小菲大喜,终于有机会鄙视别人了!飞了个白眼儿道:“你在待选期间没有嬷嬷教过吗?”
涵瑾囧,有是有啊,只是当时学的不太用心~~~~(>_<)~~~~,好在小菲善良,虽然鄙视,还是答了涵瑾,“小主原先是答应,升一等当是常在。”
“奥。”涵瑾做领悟状,稍一纠结,放弃了思考“能不能越级升等”这样貌似很弱智的问题。
这边私下里来往的热闹,素颖却怔怔站着做呆滞状,显然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连让涵瑾她们先起来都忘了,只朝雨灵问道:“姐姐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为何会突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千真万确,内务府正带着诏书往这边来呢。嘿嘿,不过没我快。”得意地笑了两声,雨灵上前拉起素颖的手来,怕她不信,又解释道:“夏天的时候王上不是来过你这儿吗?想是当时就存了给你升等的念头,只是朝前政务繁忙才搁置了一段时间吧!”说着低头看看地上,“你让他们先起来吧。”
素颖犹自怔怔的,低头看看四人,“起来吧。”
雨灵见她样子好笑,不禁勾了勾唇,目光落到涵瑾身上,又想起什么似的叹道:“说起来,这丫头可是姐姐的小福星呢!”
涵瑾再囧,这还有我的事儿?素颖也是挂着“此话怎讲”的表情看向雨灵,雨灵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你当王上为何会突然到你这儿来?还不是这丫头,呃,还有那个新人一茹,当日在知音亭里那么一闹,一层层竟闹到了王上那里,王上觉得心烦才想到你这儿来寻个清静呗!”
素颖暗自心惊,“那事儿王后都未追究,怎的会闹到王上那里?”
“先是芸嫔把一茹告到了惜月贵妃那里,她能在莲湘宫里作威作福还不都靠着惜月贵妃给她撑腰吗?一茹是个新人,她本以为这次是一告一个准儿的,谁知惜月贵妃得知此事,竟劈头盖脸地将她训了一顿,叫她以后不要再去招惹一茹,哈哈,芸嫔不甘心,一冲动连王后那步都省了,直接找王上评理去啦!”很解气地笑了两声,雨灵又看向涵瑾,“那天一茹说她是应天书院的学生,你跟她是同窗吧?”
涵瑾原先只以为芸嫔没再追究是卖了郦宁的面子,没想到中间还有这番曲折,看来心儿行事虽不靠谱,倒也是有算计的,居然连芸嫔的大靠山都不敢惹她。不过这也不难理解,心儿的家世在那儿摆着呢嘛!
回神,朝雨灵点了点头,雨灵朝素颖笑道:“所以我说嘛,这丫头是你的小福星!”
“那个,主要是一茹小主的功劳。”涵瑾弱弱反驳,汗,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她可不敢居功。
正说着,内务府一队人马便陆续进了院子,领头的太监念过诏书,以及赏赐的单目,又朝素颖道了声恭喜,收了小雅封好的红包匆匆道谢,叫人放下赏赐的物品便要告别,雨灵却从旁狠狠咳嗽了几下,大声叫道:“安公公!”
领头的太监,即安公公脚下一顿,雨灵已冲上来将手伸到他面前,“愿赌服输,我既是先到了,你不会赖账吧!”
安公公面容一凛,连称不敢,一边把小雅刚给他的红包递给雨灵。雨灵呵呵笑着,素颖等人却格外鄙视地看她,她也太无聊了吧?这也能拿来打赌?!
素颖见安公公带着很大的不情愿,便让他等一等,又让小雅进屋封了个红包,安公公这才转喜,虽然内务府的差事不缺油水,可谁会嫌钱多呢?何况这本就是他该讨的彩头,就因为他们人多又带着东西,动作当然比轻装上阵的雨灵慢啊……
雨灵见了却兴味索然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好人不能光让姐姐来做。”
说着又将手中红包还给安公公,安公公推辞一番,在雨灵的坚持下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喜滋滋地带着人走了。
之前宜兴宫被冷落,东西供应不足的时候幸得雨灵偶尔接济,素颖今日自然不能怠慢,从新得的赏赐里挑了两样送给她,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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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这个称呼,算敬语吧,不纠结年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