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瑾一步未停地跑进莲湘宫的范围,方向却不是宜兴宫,而是心儿的寝宫——容华宫。
她盘算着,芸嫔交代各宫主子亲手抄录经卷一事,心儿应当较早得了消息,但以她的性格这种琐细肯定不屑于亲自操作的,然而既是为风王祈福,别的宫里都尽心尽力,容华宫一个字不抄难免也是个麻烦,因此心儿必定会在截止日的头一天临时将这任务分派给下面会写字的宫女们,这种推断完全基于对同窗八年的心儿的了解,涵瑾有九成九的把握。至于宫女们的字体不一样,该怎么向芸嫔解释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眼下自己去借几卷来交给芸嫔充数,倒是省了担心字迹雷同这个问题。
涵瑾现在担心的只有一个,就是心儿动作不要太快,倘若自己赶到容华宫时心儿已经离开,这边通往光华殿的路可不止一条,走岔了可就不好追了。因此她这一路算是发挥到了自身的极限,跑出了速度,跑出了风格,差点儿还跑出了心脏病。
好在天道酬勤(?),终于飞奔到了容华宫外,穿过大开的院门,涵瑾看到心儿正出了正屋向外面走来。
“善了个哉,还好赶上了!”涵瑾用力捂着胸口,仿佛如此便能摁住胸腔内狂跳不止的心脏。等心儿又走近一些,正要迎上去打个招呼,却隐约看见心儿身后还跟了个人,确切地说是跟了个男人。刚刚迈出的步子当即又顿在了原地,“那是……?什么情况?”
心儿此时也看到了正在风中凌乱着的涵瑾,微微勾了勾唇,加快步伐向她走了过来。
人已经到了跟前,涵瑾终于看清,或者说确定了,跟在心儿后面的确实是个熟人,并且是前段时间刚在北郊摆了她一道的,李子恩。
天气寒冷,李子恩却只穿了一件浅蓝色印祥云图案的单衣,涵瑾本来想鄙视一下这人的要风度不要温度,却发现衣袂飘飘的他只有一股潇洒飘逸,却丝毫不见被寒风侵袭的畏缩狼狈,这才想起他是霍东的学生,并且是真正意义上的学生,从他身上佩着霍东家后院的“钥匙”便可知霍东对他的器重程度,再想想那天他跳墙时那套拉风的动作,还有自己在墙头上突然遭遇的那股邪风,想来这个李子恩是身负一些修为的。
思绪游走间,李子恩在心儿站定后又向左前方迈了一步与她并肩站齐,拱手朝涵瑾笑道:“索绰珞·涵瑾姑娘,这么快又见面了。”
涵瑾怔怔望着他,电光闪时间脑海中涌出很多念头,忽地福至心灵,欠身朝李子恩施了一礼,盈盈笑道:“奴婢小瑾,给四殿下请安。”
“四殿下”三个字出口,李子恩与心儿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几丝讶异,不过这讶异也只是一瞬,李子恩便收敛了表情呵呵笑道:“姑娘果然是个聪明人。”
“只是随口一猜,侥幸猜中了而已。”涵瑾谦虚着。
刚刚她把李子恩身上的关键词加以罗列:霍东的学生、北郊的普通小院、安逸亲自登门拜访、站在心儿身边,第一条和第三条表明此人的交往圈子在上层社会,第二条说明此人很低调,第四条则说明此人可以自由出入王宫甚至后|宫。
郦城曾经跟她提过一次,他的四哥年少染病,一直由霍东照料调养,算起来也是霍东的学生。而她早在应天书院的时候就知道四王子年少染病后成了药罐子,幽居宫外调养,很少过问朝前政事。
此时再照比李子恩的年龄、气质,再多念几遍他的名字,李子恩,李子恩——郦峥。这些词条并不能让涵瑾确定此人一定就是当今四殿下呼延觉罗·郦峥,但反过来把这些词条全部安在郦峥身上,硬要说有什么矛盾的,就是眼前的李子恩和“药罐子”一词不太搭调,不过人家是王子嘛,政治斗争当中,“药罐子”可以作为一种隐藏实力的手段,自我保护,或者掩饰。
所以刚刚那一猜当中带着些侥幸,没想到郦峥那么诚实,那么爽快就承认了。
涵瑾将这番想法简单概述一番,趁着郦峥与心儿还在面面相觑的时候,莞尔一笑,极其暧昧道:“放心,我会替你们保密的。”
有贝儿和姚竹、芸嫔和郦宁之间这种扑朔迷离的关系作为参照,涵瑾很自然地推测到郦峥与心儿之间的JQ,虽然直接跑到心儿的寝宫来“幽会”,这种方式比较豪迈,但郦峥很会挑时机,眼下有一部分主子集中在光华殿外,莲湘宫内比平时清净不少,况且他有王子身份掩护,又有修为在身,理应比常人更加自信的。
涵瑾沉浸在自己的“缜密”推理当中,并未注意对面的心儿嘴角正不可控地抽搐着,那是她在强忍住想要一巴掌拍死涵瑾的冲动。
郦峥倒是比较淡定,轻咳了两声问道:“所以姑娘此番是……”
“哦。”涵瑾拍着脑门儿,收了八卦之心看向心儿,“芸嫔之前交代各宫主子手抄经卷,我来跟你借几卷救急。”
节约时间起见,直接省了素颖临时顶替昭佳并不知道芸嫔有此交代等等这些曲折。
果然心儿下巴抬的老高,轻蔑道:“这种无聊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亲自动笔。”说着皱了皱眉,想起什么似的嘀咕道:“好像还在萃凝那里。”
一边嘀咕着一边又转身朝正屋折了回去,郦峥朝涵瑾笑笑,道了声“后会有期”便飞上墙头没了踪影。
原来翻墙是他的爱好啊……
涵瑾腹诽着,不一会儿心儿从正屋出来,萃凝在后面跟着,见了涵瑾很是亲切,长出了一口气道:“我正担心字迹不一样会被芸嫔抓了把柄,这回正好。”
一边说着,一边分拣出两种不同字迹抄录的经卷,将其中一份递给涵瑾。涵瑾接过来道了声谢,跟心儿说了声“赶时间”便匆匆告辞。心儿迟到是家常便饭,可她手里可还掌握着素颖的安危呐!
心儿目送涵瑾离开,又从萃凝手中拿过剩下的手抄经卷,下巴指了指正屋方向道:“不用跟着。”
萃凝应声未再多言,反正她家主子那么有个性的人,单独行动已经不止一次了。
心儿出了寝宫,不紧不慢地朝光华殿的方向走着,经过一处四周无人的绿化带旁,突然身边的冬青丛内窸窣作响,转眼蹦出个人影来,正是之前翻墙消失的郦峥。
心儿对郦峥的突然出现并未表示过分的惊吓,只是随手替他拨掉沾在肩膀上的几枚松针,望着光华殿的方向叹道:“看看,多么纯正的一个白痴。”
郦峥知道她所说的“白痴”就是涵瑾,却不以为然地笑笑,“白痴就不会那么容易猜到我的身份了。”
心儿侧目,“那只能说明你比她还要白痴。”
“那个叫小玉的宫女那边,现在什么情况?”郦峥兀自问着,好似浑然没听见心儿对他的评价。
“她?就是一堆干柴,沾火就着。”心儿一副尽在掌握的口吻,将涵瑾和贝儿两人发生厮打的情况简单跟郦峥说了。
郦峥却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我看安逸的女儿不是那么好糊弄,还有那个叫姚什么的,他也是个变数。”
心儿却不以为然地哼了哼,“你的意思,她们两个在演戏?”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郦峥谨慎道。
“无所谓。”心儿耸肩,摊手道:“那本来就是计划外的一条捷径,行不通最多就再换回原计划。”
郦峥却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父王的病情反复不定,这本身就是一个变数,咱们能走捷径最好。你再找机会试探一下吧。”
心儿不再与他辩论,只是有些不信任地瞄了一眼,“我跟那丫头相处了八年,我看她也就是比常人机敏一点儿,还常常机敏不到点子上,我真看不出她有多大的能耐,能够改写……”
“你就是骄傲惯了,看谁都不靠谱。”没等她说完,郦峥便笑着打断,拍拍她的脑袋,“做好你分内的事,别的不用管。”
“那你也别阻止我用自己的方式!”心儿唇角微微翘出一个弧度,很难得地用了撒娇的语气。
“呵呵,只要于大方向不悖。”郦峥说着,身形已经闪入绿化带中,空气中传来一声叮嘱,“快去光华殿吧,迟到不是好习惯。”
“哼!”心儿身形一闪,同样没入了另一边的绿化带中。
……
涵瑾紧赶慢赶到了光华殿外,不经意地朝莲湘宫的队伍末端一瞥,差点没一口鲜血喷出三丈远来,心儿这个变态,居然比她先到?!如果让她知道心儿在路上还与郦峥口水了一会子,估计真要吐血了。
不过涵瑾见识过心儿那种看似不紧不慢却始终能甩开别人一段距离的走路风格,也没想太多,只在人群当中寻觅一番,见素颖正安好地站在那里,也就放了心,绕过人群走到了队伍最前端的芸嫔跟前。
正要将经卷交给她,忽听一个尖细的声音高喊道:“惜月贵妃驾到——”
前一秒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此时的队伍已经排列整齐,光华殿外的广场上一片肃静,惜月贵妃乘着步辇走来,一眼就看到了出挑在外的涵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