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涵瑾的头脑开始清醒了一些,记起了一些事情。只是在旁人看来,她的表情仍是怔怔的,木木然被人架在那里像个傻子。
风王深深地望着她,面上虽自平静,内心却少不得一番起承转合,半晌才带着些不确定道:“你是,宜兴宫里的?!”
如果涵瑾现在的思维没有问题,就不难想起当初自己奔完祖母丧后回宫,小菲曾故作玄虚地跟她说“王上问到你了”,想是风王第一次见她虽在半梦半醒之间,到底是有些印象的。可此时的涵瑾,内心像被打劫过的酱料铺子,滋味混乱且一片狼藉,听了这问话只是恹恹的看了风王一眼,虚弱道:“奴婢是晴嫔的外甥女儿,在这团圆的日子里熬不住思念之苦,本想悄悄过来小姑生前所住的地方瞧一眼仅作祭奠,不想惊扰了王上,奴婢万死。”
这台词本是她之前就设计好的,按照原先的预想,说出来的时候应该声情并茂,必要让风王对她的思念之心感同身受,就算不能以此逃过一命,至少也能争取时间让心儿赶过来“澄清误会”。
只是现在,那副画像给了她很大的打击,这一番话死板的就像背书歌子,莫说思念之心,就连起码的诚意都没有。
风王身边,身材高挑的女子察言观色后略一皱眉道:“听这丫头的话里倒是孝心一片,可深夜擅闯蕴晴宫终究是坏了规矩,依王上的意思……?”
涵瑾的注意力落在那女子身上,见她凤披霞冠,又站在风王右手边最近的位置,便知是当今王后了。已年过四十的王后,与惜月贵妃的华丽和玉妃的雍容不同,她的脸型稍显清瘦,饶是参加除夕宴这样重要的场合,化的也是淡妆,刚刚那一张口吐字短促清晰,虽是询问,却听不出太多犹疑,言辞间反而透着干练。
这话刚说完,没等风王回应,一左一右驾着她的两名侍卫不约而同地从后面踢了涵瑾一脚,涵瑾撑不住疼痛,登时跪在了地上,正好应了王后那句“坏了规矩”的景。
一阵冷风吹来,涵瑾哆嗦着打了个喷嚏,才发觉自己现在是在室外,怨不得面前站了这么多人都没觉得挤呢。
风王原本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却仿佛被这一声喷嚏打乱了节奏,略一出神后似自言自语道:“有孝心是好事啊。”
众人本就各怀心思,听了这话不约而同地看向风王,只见他面色一沉,转了话锋道:“但你可知,你姑姑当年犯的是死罪。”
涵瑾心下跟着一沉,脑子又清醒了不少,急转了思绪敛眸道:“小姑当年犯下的错误在宫内是禁忌,在索绰珞家也是一样的。可奴婢当时年幼,只记得小姑入宫前曾对奴婢多有怜爱,而后发生的事情对奴婢来说甚为模糊,虽隐约知道小姑犯了错误,对她的记忆却还停在当年那些美好的事情上,往常在家念的再紧也无法说与人听,更无从慰藉,反而入宫后觉得自己离她又近了些,这才借了胆子偷偷跑来蕴晴宫,也算圆了做晚辈的一点念想。”
事关生死,她这话说的倒比之前入戏,顿一顿又道:“奴婢心愿既已了结,王上要罚奴婢,奴婢毫无怨言。”
风王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抬起头来,让孤再看一看。”
“王上……”王后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涵瑾缓缓仰起脸来,任凭风王打量了片刻,听得风王“嗯”了一声,沉吟道:“的确还只是个孩子。”
“阿嚏——!”
涵瑾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惹的风王刚有些舒展的眉头又拧紧了些,扭头叫道:“张辰斗——”
“奴才在!”被叫名字的太监应声跪在风王面前。
“先送这丫头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吧。”风王在众人各式的表情中简单地作了吩咐,接着不无戏谑道:“省的冻坏了她,安逸老头子又来跟我这儿闹。”最后才朝身后众人挥了挥手,“你们也都散了吧,今儿晚上孤与王后一同守岁。”
涵瑾心中暗惊,原没想到风王这么容易就放过自己。她当然不会以为是自己的演技打动了风王,对担心安逸跟他闹这一说法也持保留态度,不过,好歹命是暂时保住了,松一口气的同时,脑海中却瞬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未待细想,又是一阵冷风吹来,连着三个喷嚏过后,涵瑾意识到自己感冒了。
被风王指派去送她的张公公在前面走着,涵瑾见他奔的是宜兴宫的方向,不由哂笑道:“公公有所不知,奴婢日前犯了错误已经被打发到浣衣局了。”
张公公似乎正琢磨着什么心思,听了这话步子本能地一顿,片刻才一惊一乍地拍了拍脑门,细着嗓音道:“怨我没问清楚!”
涵瑾连称不敢,见张公公若有所思地默了一阵,接着扯出一个笑脸来,靠近些对涵瑾低声道:“杂家多嘴问一句,是谁把姑娘打发到浣衣局的?”
“惜月贵妃身边的一个老嬷嬷。”涵瑾随口回道。
……
除夕,在风国的民俗当中本来就是通宵守岁的日子,只是这一夜,后|宫的各位主子在守岁之余,也在不谋而合地纠结着同一件事。
而身为当事人的涵瑾,回到浣衣局的宿舍便四处寻找刀子、剪子一类,吓的七位室友顾不得询问详情,慌得也跟着把她寻到的刀子、剪子一类夺过来……藏好。
涵瑾终究没能夺过她们,无力坐到床边,掀开床头上的柜子在里面翻了一阵,终于翻出来那件与晴嫔同款的翠绿色衣服。那是郦城当初遣人送到太傅府的,她只在沁凝公主上山祈福那天穿过一次,后来当个宝贝一样带进了宫。
此时捧在手里,却像碰了块烧红的木炭,分外烫手。
“瑾姑娘……”七人见她捧着件衣服泪流满面,面面相觑一阵,终是小贤鼓起勇气叫了一声,却未及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便又“啊”的一声惊叫出来。
只见涵瑾两手捧着衣服,忽地用力一扯,好好的衣服顺着合线的地方登时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七人又愣了。涵瑾的精神仿佛也随着裂开的衣服一起崩溃,无声流泪瞬间爆发成放声痛哭,将衣服扔在地上狠狠跺了两脚,接着踢到一边儿,就像踢开一条恐怖的毒舌那般,大声道:“拿走,快点把它拿去烧了!再别让我看见它!我再也不想看见它了!”
“……烧了烧了!”小贤一边朝着离那件衣服最近的小敏使了个眼色,见小敏弯腰捡起来拿出去了,又上前将涵瑾摁回床边上,搂着安慰道:“大年下的你这是图个什么?仔细隔壁那些个不省事的听见了又来抱怨咱们不吉利!”
光顾着随她闹了,小贤楼上去才发现涵瑾的头发以及整个上半身都是湿的,被冻成一缕一缕的头发有的到现在还没化开,“呀”的叫了一声,连忙让人烧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