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上人往来匆匆,陆蒹葭不容迟疑的向前走去,却是人声最为鼎沸之处。赫连燃行默不作声的跟随在后,在人群中穿行的分外悄然,仿佛一滴雨水渗入大地。
“云鬓香雾楼……”
赫连燃行听着陆蒹葭的呢喃细语,不由得微微抬起了头,眸光瞬间闪烁了起来。
前处俨然一座雕栏画栋,歌台暖响的烟花阁楼。
这便是……
云鬓香雾楼?
果然如同其名,暧暧之意呼之欲出。不及感叹,赫连燃行却瞬间愕然……因为,自己的主人,竟是恍若无物的穿行而过,停在了一间极其破旧的低矮瓦房之前。
赫连燃行迟疑的看着陆蒹葭走进,却是在这破旧瓦房的门楣之上,看见了用炭笔歪歪斜斜的写下的五个小字:
“云鬓香雾楼。”
……
“倘若我和你做一笔交易,你可愿意?”陆蒹葭清冽的声音在空旷的破瓦房里响起。
许久,才从内室传来一个低沉如同山岳一般的男子声音。
“你既是女子,又来了此地,自当懂得规矩才是。”
陆蒹葭轻笑,却是风流姿态:“规矩是一回事,但若我带来的事物,远远超出了你们所谓的规矩的价值,那规矩……是否便不值一提了?”
男子哑然,内室又沉默了半晌,才缓缓的道:
“你且说来听听。”
陆蒹葭看着室内豢养的一丛水仙,仿佛衬得这斑驳的墙壁都有了生机,然后她不温不火的娓娓而叙。
“你们云鬓香雾楼,这十数年,可是一直在寻阴年阴时阴刻出生,具有极阴之体的女子?这种女子素来早夭,你们云鬓香雾楼,纵是寻了十数年,也不曾有一个结果,是否?”
“你……你如何知晓?”
那个声音变得有些激动的嘶哑。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这十数年,知晓我们寻找的是何种女子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你若只知道这些,也决计没有破坏我们规矩的道理,还请取下你的斗笠,自毁容颜罢。”
那个“罢”字堪堪落下,气氛便瞬间为之一凝。
屋外杀气凛然,几乎将要凝结成实体。屋内那男子闷哼一声,却是强撑朗声道:“既有此等高手,何苦来寻我云鬓香雾楼的晦气!”
陆蒹葭看向了屋外,知道定是燃行以气势相迫,心中一暖。
她向前走了几步,从容不迫的一甩袖,语气却是清雅似仙。
“我本无破坏贵楼规矩的意思。只是,若是我知道你们所寻那阴年阴月阴时所生具有极阴之体的女子的消息,不知可否抵过那与贵楼做交易,必须毁容的规矩?”
屋外气势一泄,那与之交谈的男子的声音却是激动的几乎颤抖,已然不能维持当初的那种沉稳的平静。
“当真?”
“当真。但是,我用这个消息,换你们云鬓香雾楼在西北大漠中若是遇见白景止,而他又面临危境的话,助他一臂之力。”陆蒹葭静静的数道,面纱下的一双美眸中光彩却是夺人,可惜不曾有人见到。
“仅此……而已?”男子愣愣的问道,“白景止这几年困守洛国京都,整整三年不曾迈出半步,我们在西北大漠遇见他的可能几乎不存在……你却只为换得这一个条件?”
少女清浅的声音袅袅如烟,绕梁不绝。
“如果……如果你们不曾遇见白景止也不曾助他……我只要求,你们将有关于离国你们云鬓香雾楼所搜集的隐秘消息,统统想办法送与他知晓。你们云鬓香雾楼虽是从不参与个人之间的纷争,但是只此次,我以你们极为重视的消息,只为换取这两个条件!”
少女说的这般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那男子愣了半晌,才缓缓的道……“我此刻未必能做主,这位姑娘你若是等得,便等至傍晚再来,我需得传讯,给我们楼主,由他来定夺。”
陆蒹葭沉吟片刻,却是点了点头。
她心中清明,此刻去西北大漠,定是步步危机。
既是身在离国,顾无阙怎会半分不知晓?依他性子,定要事事掌控在他手心受他谋划他方才可以安心,若说这漩涡中不曾有他的幕后推手,陆蒹葭根本就不信的。
但……
若是这危局连白景止都牵扯进来,那难保不是他想借机……陷害白景止啊。
那七彩烟花,若是白景止没有来,他纵使手段滔天,也不会行事如此激进,冒着不必要的风险,去燃放。最大的可能,便是白景止,已经偷偷的来到了离国,甚至,就在此地!
只有此般,才说得通。
仅仅一抹七彩烟火残光,但陆蒹葭却在心里将事实摸的八九不离十。她此刻行事滴水不漏,谋而后定,却总觉得自己仿佛遗忘了什么分外重要的事情。
但如今时间如此紧迫……她摇摇头,却是将自己的那一丝隐忧埋在心底,走出了门外。
门外的那个少年,站的笔直,眼神直直的看过来,眼中淡淡的担心,叫人忽视不得。
她只轻声的说道:
“陪我去吃这景城的小吃可好?”
少年那冷漠面无表情的面容上的目光,瞬间明媚如同五月初五的日光。
…………
“那朝廷的特使何时到来?这已又过了几日……莫不是,本官竟错过了接待的时刻?”景城城主于开化在庭中踱步,眼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他身边的那个沉默不语的青年男子身上。
男子静静的跟在他身后,声音低沉:
“城主不必过分忧心。朝廷公文不过是前几日下来,那特使若不把架子端足,怎会轻易到达景城。想必就是这几日的事情,城主且放宽心。”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怠慢了终究不好……”
身穿青衫的男子低声说道:“城主您高瞻远瞩,忧虑的自然都是有道理的。不如,今日我们去城门瞧一瞧,您慧眼如炬,定是能够一眼认出特使的丰神俊貌,免得底下的人疏漏。”
他说的合情合理,又拍到了于开化的痒处,于开化连新近娶的那第十三房小妾也不大顾得上了,当下急迫的说道:“那我们赶紧去罢。”
青年男子跟在他身后,却是作揖称是。
城门素来是城市的门脸,景城商贸发达,城门更是宏伟气魄,足足可供八驾马车一同驶过,一眼望去气势极是恢弘,让人瞬间有高山景止之感。
站在城楼之上,于开化心中雄风顿生,有了一种天地尽在掌握的豪迈之感。
“呵呵,这些武人,自以为有了粗浅功夫,便能灭了天,可是天下,最终掌管的,还是我们这些文人!”
“自是如此的。”青衣男子声音放的极低,却在突然一瞬间,提高了无数倍。
“城主,快看!”
于开化本尚在沾沾自喜不能自拔,被他一惊,身形不由自主的一哆嗦,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怒意,看向那莫名的眼神里,也就多了几分不喜。
“何事?”
那青衣男子莫名却仿佛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哆嗦着手指着前方,眼神中全是欣喜。
于开化也不由得随着他的眼神向前方看去……
……
日光明媚无比。
一个紫衣华服的男子,就那般清浅的从城门外缓缓的走进。
他只缓缓的一步一步的走进,却让周围的人群,默然无声。他恍若每一步都走出了通天的气势,每一步都气贯长河落日,只短短的一段路,却让人觉得恍若凝滞了无穷的时光。
他的眉眼妖娆。
仿若青年,又仿若少年。
他只微微抬头看了于开化一眼,于开化便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瞬间,仿佛就要破裂了一般。仅仅是一个眼神,竟有如此威力!
于开化心中原本的野心幻想统统烟消云散,结合自己那首席幕僚莫名所说,结合他自己亲眼所见,他心中是那般的笃定,那般的坚决……
有这样风华的男子,定是朝廷派遣下来的特使无疑!
想必这便是那谈笑间令对手灰飞烟灭的文士铁相!自己身为外官,虽然不曾见过这朝堂之上圣上之下第一人,但是他盛名远扬,却不想是如此绝世之人!
只听闻苏相与圣上幼年便相识,如此年纪也不如何大。却不曾想苏相竟是如此年轻气盛……这远远超出了于开化的料想。
但他还是不假思索忙不迭的走下城楼,却看见那男子远远的摆了摆手,露出了一个警告的眼神,瞬间让他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自己身边的首席幕僚小声的说道:
“城主可还记得小人的揣测?”
于开化瞬间就忆起了那日的对话……如此说来,特使定是为了微服私访而来,不希望如何张扬……
他一念及此,心中笃定,却是自以为是的做了让他后悔一生的决定。
……
……
苏念闲再是算尽世事,也不曾算到在这离国里,竟然有人胆敢冒充他的身份。此刻他正在离景城十里处,看着一叠厚厚的纸张,神情颇为凝滞。
“白景止此刻,决计不可能还在洛国……陛下那般重视他,甚至超过了此次前来的一切其他势力,可是……他竟是踪迹全无么。”
“那七彩烟花已燃,若是白景止就在此地,为何他还不行动……难道说,……不,他决计不会无动于衷。到底是何处不对,他究竟藏于这偌大离国哪一个角落……”
揉揉眉心,苏念闲眼中微微显出倦色,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暂且将庞杂的事务抛诸脑后,提笔将自己日前所见各方可能派遣的高手名单的错漏之处补充了,然后才系于一只金丝猎枭的脚踝之上放飞。
金丝猎枭本就是灵兽,翱翔于九天之上,捕捉极其困难,速度比闪电还要更加的快,根本不可能被旁人捕捉到。此等灵兽,世间罕见,飞跃千山万里也只在转瞬之间,正是他与顾无阙通信的手段。
那金丝猎枭瞬间就没有了踪迹,若是有人此刻抬头,恰恰可见天边一道金光掠过。
半个时辰后。
金丝猎枭上带回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君临天下,凌冽无比。
“若在天青沙漠得见白景止,用尽一切方式,将其诛之!”
苏念闲刹那凛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