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解决那只悬狜之后,昏睡了一整天。虽然他继承了家族超强的爆发力,但还没学会配合高速跳动的心脏,调节自己的呼吸,以至于有暂时休克的现象。当他再度睁开眼睁时,看到的是熠熠发光的营火,及坐在身边的彦雅。
「喔!太好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彦雅满脸笑容地看着肯,帮他把头上用木棉囊(注1)装的草药移开,问他要不要喝水,肚子会不会饿之类的。
看着彦雅紫罗蓝色的头发被营火映得闪闪发光,肯意识恍惚地没听清楚彦雅说的话。
「啊~什么?」
「哈~」彦雅一笑,「我说~你会不会渴?要不要起来喝水?」
「喔!好啊!」肯觉得彦雅的声音很好听,如果记的没错话,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彦雅的笑容。
彦雅将肯伏起来,肯闻到彦雅身上的香气,其实那是许多药草综合在一起的味道,她今天到处找药帮肯治疗,善于用药也是替特人的传统之一。
营火的另一边一个英挺的身影出现,打断了肯甜蜜的喝水时间。
「你醒啦!」那人是望,「呼~真的是太好了。」看来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呼~」望又吐了一口气,蹲在肯的身边笑了一下,「肯,你现在觉得如何?」
肯看看彦雅再看看望,他觉得两个人的笑容很像,心中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还好!」肯回答。
「喔!是吗!」望又笑着问,「那…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可以啊!」肯的回答十分简短,他不太喜欢望问他问题的方式。
「哈!那太好了,我们今天有菜有肉有香菇,等一下我拿来给你吃,你先在这边休息一下。」望说完就起身离开。
「我去拿好了!」彦雅也跟了过去。
肯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背影往营火的另一边走去。
夜里,望的狩猎小组举行完小型庆典,大伙儿累得倒头就睡,这是分组狩猎以来,他们度过最美好的一夜。自从早上肯猎到了第一只猎物以来,望的狩猎小组似乎特别受铃斯女神眷顾,一天下来,又猎到了四只猡伊及两只亭羊。虽然这种程度的收获量,对于迦叶勒、伏度或蒙利那些组别来说,只能算略高于平时水平,不过对于六天只猎到一只亭羊的望小组来说,却是超水准演出。
午夜梦回,望依旧辗转难眠。不同于前几天是因为担心,今晚,他则是兴奋到睡不着觉。虽然只是一天成功的狩猎,不过望已经自动将最后的收获乘量以十倍,因为离分组狩猎结束还有十三天,他认为这样的预期是合理的。
望窝在睡袋里,幻想着父亲看到这些猎物时会是何等地开心,但又会扳着一张脸跟他说:「还可以再更好!」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走了;他也想象族人们赞叹的神情,窃窃私语地说:「虎父无犬子!」无数无数的幻想在望的脑海中流转,他完全睡不着,最后索性起身到各哨点巡视,也算是关心组员的展现。
久违的萨帕斯终于在午夜两点钟,从东方的地平线冉冉升起,这是开春以来萨帕斯第一次露面,从远古到现在都是如此。细细的如弯弓般的萨帕斯只透出淡淡的蓝光,但已足以让夜行性动物更看清楚黑暗中的一切。猽观(注2)无声无息地潜行于树林之间,妲枭(注3)或狼耳枭(注4)也在暗处伺机而动。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驻扎在东北林地惊奇森林的齐罗小组,他们的狩猎活动也在夜间持续进行。齐罗小组有将近一半的猎物是在晚上「自动送上门」的,不过他们也是到了白天才去「收成」这些被困在陷阱的动物。
齐罗素有「防御大师」之称,各种防御工法及陷阱制作都是窦加敦的第一把交椅。每年窦加敦部落渡夏时,虽然表面看来是伽俐在分配工作,不过大家都知道,整个防守策略及防御工事都是齐罗订的。
齐罗从年轻时就有一个癖好,他会将他去过的任何地方,以地形图的方式记录下来,这也造就了他善于因地制宜制作陷阱及各项防御措施。包含了整个窦加敦山区及他去过的狩猎地点,他都将它们记录在一片一片的陶板上。
现在每位组长都配有一块当次狩猎地点的简易地形图,也是齐罗出的主意。只是组长们现在用的地形图,是当时的执事亚委托詹六爷爷制作的,他在陶土变硬之前就在上头捏出山脉刻出河川,制作精美且不易磨损;相反的,齐罗自制的地形图,是他当场用兽齿在陶板上描绘的,现在已经糊到只有他自己看得懂。齐罗一直想要找詹六爷爷翻印,不过詹六爷爷老是拖拖拉拉。
※
惊奇森林在东北林地的最东边,不只受到北极海水气的滋润,底下还有从东方安秦火山群一路延伸过来的热泉,因此形成了一片针阔叶混合林。地堑森林不只林相多变,渠道纵横,连地形高低落差也非常惊人。第一次到惊奇森林的人可能会被它动不动就有地堑或断崖吓到,不过这正是齐罗选定这里当驻地的原因。
齐罗的「防御工法」在狩猎场上更可看出它「以守为攻」的积极性,连同今年,这已经是连续第四年齐罗选定惊奇森林当驻地。他的狩猎小组在分组狩猎的前四五天,紧锣密鼓地在各处断崖、地堑或陡坡周遭设置陷阱,接下来一直要到春猎团集合前的两三天他们才会迁徙,几乎可以说是住在那里。
齐罗小组每天要做的工作非常简单,早上下午各派一队人马巡视陷阱,齐罗将全部的陷阱都记录在一块新的陶板上,只要照着走一圈,将陷阱里的动物射死拖回来就行了。沿路如果遇到猛兽,在巡视路线上有几个「躲藏点」,大致上是一些壕沟、树洞或树屋,他们会躲在里面,直到猛兽走了再出来继续动作。
虽然这种狩猎方式不会有多耀眼的成绩,但都保持在一个水平以上,最重要的是,几乎不会有人受伤。
分组狩猎已经过了十二天,查开卓早上带队巡视陷阱,运气不错,拖了一只阪貊和猡伊回来。阪貊是摔落悬崖死的,猡伊则是在巡视的路上被查开卓射死的。其实这个动作已经违反了齐罗的命令,因为齐罗认为:没规划就猎杀动物,可能会吸引其他野兽或提奥的注意。
查开卓才将猎物带回营区,就看到齐罗在瞭望台上比手势叫他上去。营区的瞭望台建在一棵展木(注5)上,展木的臂展多且粗壮,他们在这棵树上同时搭了三个瞭望台,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齐罗老师,有什么事?」查开卓三两下就爬上瞭望台。
「刚刚你带回来的那只猡伊是你射的吗?」
「这…那是在…」查开卓想随便找个理由蒙混过去。
「不用找理由了,我一看就知道那只猡伊是被猎杀的,不然牠大腿那一箭也不会流那么多血。」
查开卓吞了吞口水,低声地说:「是!是我射的。」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不要猎杀陷阱区以外的猎物,你怎么都听不懂?」齐罗个子不高,但气势凌人地看着查开卓。
「还好今天没发生什么事,要是旁边躲了一只法狼或什么的,你们躲得掉吗?」
查开卓被念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再加上本来就不认同齐罗的狩猎方式,他低声地反驳道:「我是看那附近没其他野兽才射的。」
「没其他野兽?你怎么知道没其他野兽?」
齐罗没想到查开卓居然还回嘴,原本只想念他两句,现在不禁动了肝火。这是齐罗第一次选查开卓当副手,因为执事拉说这孩子有当组长的潜力,希望齐罗能拉他一把。
就在齐罗想继续开骂时,在瞭望台左前方四十辛格的树上,停了一只赢隼,那是一种小型的猛禽,不过翼展也有一辛格,牠似乎没查觉到有两个猎人盯着他。
「你看到那只隼没有?」齐罗按奈住自己的脾气指向那只赢隼,「牠根本不知道我们在看牠,不过牠可能自以为已经确认过四周安全。」
齐罗希望查开卓对这样的譬喻有所体悟,没想到查开卓却认为齐罗在嘲笑自己像那只「蠢隼」,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伸手就要去取背上的硬弓。
「你要干嘛?」齐罗被查开卓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我要射牠。」查开卓怒气冲冲地将石箭上弓。
「住手!」
查开卓不予理会,他不想只是对被困在陷阱里的动物射箭,他认为那样无助于他成为更好的猎人。
「我说住手!」
齐罗语声未毕,查开卓手上的石箭已经射了出去,破风而去的声音,引起底下的猎人一阵骚动。
〝啪!啊…〞中箭的赢隼还没叫出声来就应声落地,底下的猎人发出一阵惊呼。
「呼~」查开卓深深地吐了口气,春猎以来所受的闷气似乎都随箭而去。
「你在搞什么?」齐罗问得很小声。
「什么?」查开卓问。
「我说,你在搞.什.么?」齐罗的怒吼震撼了整个营区,他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
两人一言不发在那儿僵持了许久。
「我有叫你射吗?」齐罗又问。
查开卓还是没说话。
「说啊!我有叫你射吗?」
「没有。」
「没有,那你干嘛射?你想抗命是不是?」
抗命的指控在窦加敦狩猎团非常严重,猎人们普遍认为抗命的人会为群体带来灾难,最后可能被叫去推推车和做一些打杂的事。
「没有。」查开卓的声音含在嘴里,回答得很不甘愿。
「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是组长,你是副手,狩猎期间你本来就该听我的,有这么困难吗…」
齐罗又念了一大段,看查开卓没有一丝悔意,愈骂愈难听,甚至一语戳中查开卓的痛处。
「…就算是迦叶勒在当我的副手时,也是将我的命令执行得很好,像你这样无法接受别人指挥的人,一辈子都别想当上组长。」
听到这样的指责,甚至是诅咒,查开卓激动得全身发抖,交杂着各种情绪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他这副窝囊样,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的树洞暗自哭泣。
查开卓是已逝农达老师唯一的儿子,在一次地震中,农达家的溶洞崩塌,带走了农达太太和查开卓两位姊姊的生命。在这样的背景下成长,他又是农达唯一的寄托,造就了查开卓好胜、好比较的心理。
查开卓从小把族人们眼中的「明日英雄」,迦叶勒,当成假想敌,虽然他比迦叶勒小两岁,不过在各个领域都期许自己能与迦叶勒齐头并进。要不是后来迦叶勒练了「气功」,一招吃遍天下,查开卓的综合武力可能还比迦叶勒略高一筹。不过现在不只迦叶勒更进一步当上了队长,连荷谷也在去年当上组长,这更让查开卓强烈怀疑自己的能力。
注1:用木棉织成的囊状物。
注2:中型猛兽,全然的夜行性动物。
注3:类似猫头鹰的动物。
注4:类似猫头鹰的动物。
注5: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