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辜家的车队行了几日,因雨大难行,众人在一处叫做界牌的村庄停下,在一家客栈投宿。
界牌地处偏僻,偌大的一片地界人烟稀少,屋舍间相去数十步,稀稀疏疏。暴雨不停,众人在界牌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间唯一的客栈落脚。
用过饭后,羽儿回房,坐在窗边翻书。她认得字,平日里也看书,只是看的都是琴谱和杂学游记,辜岩看起来对此十分不满,途中经过书社时,特地让人到书社里买了书,什么史书、词赋、论语等等,辜夫人还有空就到她的车里专门讲授辜家女学,妇德妇职妇容以及闺仪,琐琐碎碎记也记不完。
思及此,羽儿烦躁地合上书;她自小记忆力好,枫姐给的琴谱里的曲子无论是失传多久还是多么难以弹奏,她看上几遍就能熟记于心,再多加练习,总能惊艳听者;因此,辜夫人的那些女学她独处时都细细抄录,不曾落下,也认真背诵;但辜家夫妇的态度却一直是……
羽儿心知,那是自己的双亲,她也懂天下父母不会不爱自己的儿女;但她总觉得,辜家夫妇看不起她。虽然言语间总是温柔以待,但辜岩的神情明明就是介怀她曾经的身份,才会努力想改变她,想让她像个大家闺秀一样知书达理,即使无法端庄大方至少也要举止得体,不可失礼人前。
在绣繁楼里,不管是谁,说话都毫无顾忌,私下相处总是和睦融洽,就算是她与红袖斗嘴吵闹,大家也当是玩乐。在绣繁楼众,每个人就算是沦落风尘也没有一丝受歧视的感觉。
谁知,回到自己的父母身边却反而要忍受这种异样的眼光。
对此,她不知道是该反对还是该接受,只感觉讽刺至极。如果说她当初跟着辜氏夫妇回家是对天伦之情还抱有一丝希望的话,那么现下辜氏夫妇的行为是让她彻底死了心。
丫鬟冬叶下去给她烧水。羽儿独坐一会倍觉无聊,出了房门在客栈内乱走。
客栈后院很小,正中央放着一口大磨,马厩里歇着马匹,地方太小,马都挨挤在一起。
羽儿没带伞,站在檐下望着马发呆。正对着她的一匹马是浅棕色的,额前有一撮白毛,卸下了马嚼,此时它正用那长长的牙磨咬着草料,嘴里还不断喷着热气。
羽儿提起裙子,走到马厩前,给马儿添了草料;这匹浅棕色的马伸过长长的脸来蹭她。羽儿笑着摸它额前的白毛;马儿好像十分享受,低着头任她抚摸。
一声口哨声尖利地响起,马儿突然抬头,弓起前蹄,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羽儿吓了一跳,大叫一声,脚一软往后跌倒。一双臂膀及时伸出,还有一把伞伸到头顶上方,挡住漫天雨帘。
“抱歉。”臂膀的主人说话了。羽儿抬头一看,是辛晨。
辛晨解释道:“迅雷向来只靠近我,刚刚看见它靠近小姐,一时没看清,以为是盗马人。抱歉。”
羽儿一笑,低头一看裙子,刚刚一脚踩在水洼里,裙子上已经满是泥污。
“麻烦将军替我撑伞到檐下去。”羽儿提着裙子,辛晨替她撑着伞,两人亦步亦趋走到檐下。辛晨收起伞靠在柱子上,羽儿坐在栏杆上整理裙子。
“这匹马叫迅雷?”她问。
“恩。迅雷是我从大草原带来的,一匹马一旦被驯服,一生只认驯服它的那个人。所以平时除了我其他人根本近不得身。”辛晨说着低头看她。
“马儿都有灵性。”羽儿的眼还在迅雷身上,微微笑着。
“小姐这一路都闷闷不乐,为何?”思虑再三,他还是问了。他记得,之前看见她跟在左姑娘身边时总是单纯爱笑的样子。
羽儿一晃神,喃喃道:“我还是喜欢将军像在别业时那样喊我小丫头。”
辛晨一笑:“但你现在已贵为相国之女。”“将军何必取笑我?”羽儿抬头看着他,“羽儿之前是什么样子,将军不是没有见过。”
“那又如何?左姑娘沦落风尘,王爷一样爱她。”这话细一研究,影射意味浓厚,两人都愣了。
许久,羽儿说:“我与枫姐自然是不一样。”她现如今的处境,说好也好,说坏也坏,与左艳枫如何比得?
“小姐在担心自己之前的身份吗?可是,既然辜相与夫人接你回京,就表示愿意接受了。”
羽儿摇摇头:“愿意接受不代表是真心接受了啊。”辛晨愣住。羽儿起身说:“雨水有点冷,我先回屋了,将军早点休息。”
辛晨看着她走远,回头望着渐大的雨势陷入沉思。
在客栈歇了五六日,雨后总算天晴,众人重新上路。
半月奔波,辜岩一家终于抵达京师。
一路上,羽儿同柳氏已经渐渐熟悉。虽然柳氏总是感叹往昔,或是流泪忏悔当年,但她对羽儿关怀备至,也算不错。辜岩总是一脸沉稳,做决定时更是果断,一路上有任何问题,他都有些武断地决定,不过下人和夫人都习惯了听从他的话,倒也没什么不妥,这大概也是他在朝为官多年养成的习惯。
这日,马车在一座府邸前停住,就听见车马外整齐的声音:“老爷夫人回府了。”下了马车,仆人一列排开,为首站着一名美妇人,妇人身后是一位管家打扮的五旬老人。
妇人上前问候道:“哥哥回来了,嫂子一路奔波还好吗?”
下人掀起帘子,柳氏便下车答道:“还好还好。难为姑姑还想着我。”
妇人便急切地问道:“事情如何了?可找到了人?”“找到了,姑姑放心。羽儿,下来吧。”柳氏对着车内喊。
羽儿赶紧下车,脚刚踏地,妇人便冲了上来,直打量她:“真的是羽儿?真的是吗?”柳氏在一旁答是,妇人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十来年了,总算把她找回来了。当年她就是在我手上走丢了的,姑姑这十年寝食难安,就担心我的羽儿回不来了。可算是回来了……”
她是辜岩一母同胞的妹妹辜湘湘。
闻言,柳氏也禁不住流下泪来。羽儿被两个女人抓住胳膊泪流不止,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好呆呆站着。
还是辜岩出声说:“好了,羽儿和你嫂子一路奔波疲累,还是进去坐下再说吧。”
众人这才进去,羽儿被下人带往为她准备好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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