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在县里,是个白瓦的二层小楼。在我们那个偏僻的乡镇,很少能看见楼房,大多数人家里,都是用砖瓦叠加起的棚屋。
冬不保暖,夏不避热。
这所学校是周围乡村的寄托和希望。
每年这里都会有一两个幸运的孩子,红榜提名。他们背上行囊,进了市里的、省里的、甚至是京里的大学校,走出乡野之地,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挥展拳脚。
所以,这所中学,被看做是整个乡村的希望。能入这所学校读书的人,就意味着将来有可能成为一名大学生,改变自己的命运、家族的命运,整个乡村的未来也就有了某种具体的依靠。
轩子读的就是这所中学,今年已经高一了,邻居家有个和沈轩差不多大的男子叫铁岩,据说铁岩以前书年的也很好,只是后来父亲死了,母亲改嫁,他也只念到初中一年级。三年前就在附近的煤厂工作了。他很羡慕轩子有书念,轩子和柔儿也喜欢和他身上的豪爽劲。有时柔儿去学校寻轩子,他两总会绕过两里路去煤场看铁岩。
铁岩的妈叫商姐和轩子妈都是中年丧夫,后又改嫁。
两人走得很近。
轩子妈挺同情她的。
商姐再嫁给的那个老汉,一辈子没有个孩子。老汉嫌弃她带个娃娃,想跟她再要一个,可是年纪都大,都力不从心。老汉想着自己失如日落斜阳,怕子嗣无望,常对她恶语相向,有时也拳打脚踢。
骂她:“不是个女人。就是头畜生也比你管用。”声音大的,半夜常将轩子一家震醒。
骂声不止,很多话在子轩听来粗鄙不堪,可从没见这女人反抗过,连哭声都没有,任由他骂,男人的叫骂声就愈加粗暴了。
柔儿常瞪着两只大眼睛恐惧的望着他,他拍拍柔儿的背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哥在。”
“把这个塞进去”说着他递给柔儿白绒绒的两团棉花,“这回好点了吗?”
柔儿望着他点点头,:“好多了。”
父母睡在对面的大屋里。
眼下也被这骂声吵醒了。
子轩看见为子穿好裤子,披了件厚棉衣就要往门口走。路过他们兄妹两人的时候,对他们说“爹出去看看。”
“人家自家里的事,不好插手。”娘在后,头发蓬乱,只披了件单衣,拉着爹的手腕“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
“你没看,都骂成什么样了。”为子颇为无奈的摇摇头.
“你没看商姐一声没吭吗?”
“所以我才要去看看。”为子坚持。
“你去看,也是白看。商姐就要个面子,她还选择和那口子一起过,被你这一捅,以后遇见了多尴尬。”娘说,“你不了解女人,为了孩子,多难都能忍。你去了,多要言语不和,打起来。往后她的日子怕更难了。”
“哎!”为子坐在板凳上,柔儿跑了过去“爸爸。”
为子看见柔儿耳朵里塞的棉花,又看了看轩子。笑了。
“行了,行了。你听,声小了”玉莲侧耳倾听,骂喊声渐渐弱了,“估计那汉子也累了。”
“还不知道商姐今晚怎么熬过去呢,也是个苦命人。”为子取下柔儿耳朵里的棉花,“去睡吧。”
耳畔还传来父母的议论声,“他那口子也不容易,一辈子打光棍,好不容易讨个老婆,不能传香火,估计这辈子都无望了。”但听着柔儿越来越平稳的呼吸声,我也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白天,只见他家汉子早上气呼呼的扛着锄头下地干活,秀姐则一天都没迈出过门。
到了晚上,轩子放学回家,远远地就望见商姐倚在自家门旁,摆着手招呼他过去。轩子觉得她虽然脸色土黄,但精神不错,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看不出她昨晚经历过打骂的鞭笞。
“这么晚才放学?”商姐狐疑的问道。
“啊,每天都是。”轩子觉得她的语气中夹杂着恐惧。
“昨天,那事儿,你们都听着了?”铁岩妈的眼神并不躲闪,盯着轩子,像两枚射向他的暗器。
倒是轩子不敢直视的默默点了点头。
“你告诉铁岩了吗?”商姐急切地问
铁岩在镇子上运煤,不常回家住,因为后爹平时对他也冷淡,就更少住在家里了。但只要回家,总是会搬来镇里好吃好穿的,给秀姐,也捎带着,给那汉子零星带点物拾。
轩子去学校的时候经过铁岩的煤场,但今天,轩子因为昨夜的吵闹声起得格外晚些,因为今天是期末的最后一天,他和几个成绩好的同学留下来打扫教室,放学又比平时晚了些,所以并没遇见铁岩。
沈轩抬头看着商姐,摇了摇头。
“好轩子,还像以前一样,这事咱不告诉铁岩啊。”
“可是,我娘说,您老这么下去,怕是委屈了。”
“不委屈,委屈啥,我自己选的,不能让孩子替我背,说到底,我还是对不起铁岩。”商姐终于放下了紧绷着的神经,泣不成声。
沈轩愣在那里,他搜刮着肚腹想找几句安慰的话,这时竟一句也想不起来。
过了一会,商姐不哭了:“说到底,你们都是好孩子。”
娘走了过来,秀姐擦干了泪:“大婶,你家轩子不简单啊,这次考试听说又是个第一名。”
娘笑了:“我家里那个小子要说个刻苦劲,可谁也比不上他。”
“那肯定能考上大学。”商姐想了想自己,有些可怜的说“还是你的福气好。”
“岩子他妈,”母亲瞅了瞅站在旁边的我,故意严厉地说“轩子,你回去做作业去。”
我很想知道母亲跟她讲什么,一步三回头的朝自家院门走去,只看见,母亲拍着铁岩他娘的肩膀,低声说着什么。
沈轩进了屋门,为子就迎了上来,脸上有些微醺,但是精神很好,很高兴的样子。“还是轩子争气,这学期又是第一名,让你娘给你备好了菜,庆祝庆祝。”说完,他又有些得意“你没听他们怎么夸你,说你肯定能考上大学,直巴结着我呢,呵呵。”
轩子头一次,觉得自己也是幸运的。
那天晚上,全家围坐在大桌子旁吃了今生最后的一顿团圆饭,夜里的虫声不绝于耳,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