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日子静静过,平淡中自有甘甜。可,好景不长。
为子还是像往常一样出车,做些拉脚的生意,补贴家用,辛苦的供子轩上高中。子轩也不负众望,今年初春,考上了省里的重点中学,省里中学离家更远了,只能是住校,吃穿用就又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加上柔儿的身子也是时好时坏的,找了好些乡村医生,只说是贫血,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开些补血的方子,柔儿也不见起色,整天恹恹的,有时候低烧。让她出门活动,她只说要找轩子哥,提别的事就又没了精神。
其实为子对柔儿并不过多的指望,“女娃家的,嫁人是大事。”他只盘算着过几年给柔儿物色个好人家,不用田间地头的忙,不用太辛苦的过日子,也就知足了。
现如今,是轩子上学要指着他,柔儿看病吃药要指着他,轩子娘虽然做些缝补补贴着家里,但对着一家子与日俱增的开销,也只能说是杯水车薪。为子只能更卖力的做活。
尽管家里仅有的那点储蓄已经日渐稀薄了,那点微薄的收入也常常入不敷出,但一家人总是能看到希望的。等着柔儿嫁人了,等着轩子把大学念上,能去城里谋一份差,日子总归会越过越好的。
还是和往常一样,天刚蒙蒙亮,为子便起身,来到他那驾旧的有些磨损的三轮车旁。为子想起了,这些年,用它穿越过田野间泥泞的小路,驶过城市里一家家的客栈、酒楼和舞场,也遇见过各色人物。
白天照面的多是打扮的体面、端庄的夫人,衣装革履先生,他们朝气蓬勃、信心满满的样子,让他时常想倘是有天堂,那里的人也不能够比这更好的了。
“肯定是这些人祖上积福了。”为子想自己拼命挣得一天的苦力钱,怕是不够这些老爷太太打赏自家下人的钱多。
到了晚上,这些人脱掉考究的衣料,就又成了醉醺醺的失意人,内衣面上满是污秽满襟,嘴里不清不楚的讲着些胡话,发泄着平日里压抑在心头不吐不快的愤懑之言。
为子徜徉在他们之间,浮光掠影的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他所不熟悉的世界里各种悲欢离合。
“还是农民们简单,”他独自思忖着,“只想着好好挣钱,过自己的日子。不像这些人。有钱,就又自寻了那么些的烦恼。”
“只要能凑够轩子上学的钱,给柔儿找个好婆家,我也就能和他妈好好过日子了。”
为子继续用搭在身上的白毛巾仔细的弹去浮在上面的灰尘,擦拭着车把、车身上的每一个零件。
“对亏了你,伙计,我们要加油啊。”为子得意地看着被自己擦得亮闪闪的车子。
这时轩子娘拿来了几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饼和一瓶用杏子页沏成的淡棕色的水,递给为子,“带着吧,小心烫。”
为子冲着秀莲笑笑,掏出一块白面饼叼在嘴里,将剩余的饼揣进里怀兜里。把水瓶别在腰间,拉起车把向门外走,回过头来,还看见秀莲站在门口,目送着他的背影。
“你回去吧,我得去县里了,到那正是拉脚的好时候。”他说着冲秀莲摆摆手,消失在雾蒙蒙的天色中。
为子拉着他的车,朝码头驶去,指望着船靠岸的时候,能给他带来些生意。那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有从远方新到这里的,四处张望,眼睛亮闪闪的,对发生在周围的一切都抱着新奇的快乐的态度,这种顾客也是为子最喜欢的。
他们愿意听你讲讲这座城市发生的故事,愿意向你请教一些具体的地点,比如一些特色小吃该怎么走,什么地方最有意思,从住的地方到车站要多长时间等等不一而足。
为子本分,凡是顾客问到的,都不遗余力给以解答。
有时,到了地点,有些顾客大方,常常会多给些钱。算是旅途中辛苦跋涉,尽责讲解的报酬。
有时,也会遇见些蛮横的主儿,爱指手画脚,挑剔的很,虽然自己全身珠光宝气的,但是临到终点的时候,也常常会想着法的克扣点费用,也有仗着有钱有权,干脆就不给的。为子总是想法避开这样的人。
为子拉着车子到了人流密集区,看着旅途归来的人们从身旁经过,前方有位提着手提袋的女士向他招着手,为子拉着车向她走去。
突然感觉身上突然被一股力量钳住,使劲的向后掰着他的身子,为子站下,见有支手别在他的肩膀上。“这有招呼车的,没看见吗?”,为子扭过头,撞见了他凸起的圆鼓鼓的肚子,白色的衬衫被紧绷在肉上,领子托起的油腻腻脸上嵌着一双怒目圆瞪的眼睛。凭经验,为子料道这回遇上的,又是个难缠的家伙。“我今天拉不了你了,我。。”“什么拉不了,我要去清崎马路。”
清崎,在这座城市的最北边,那里是一些烟鬼和小姐聚居的地方,白天寥落,夜晚有灯红酒绿的一片繁荣景象。
“不,我不去那里。”为子说。
“你不去?”说着话的当,胖子一屁股坐上了他的车子,为子觉得车身颤了颤,扶着车把的手沉甸甸的。为子扭过头,望着他,见他扬起头,目光凶狠。
人群熙攘地从为子身旁闪过,为子想要把车把放下来,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场血本无归的买卖。
胖子见他迟迟不动,生气的骂道:“怎么地,不想拉我?”说着跳下车,对着三轮车猛烈的踹着,车子像是要协力站稳一样,摇摇晃晃的,车子应声而倒,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砸在为子的心窝里。为子朝着他猛扑过去,竭力的推开他,大汉有的是气力,他猛地一摆手,挣脱开为子,一拳抡到为子的太阳穴上,只听得一声闷雷般的响动,为子的身体轻盈的飞在空中,如抛物线般重重的压在那辆一直陪伴着他的三轮车身上。
这时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围拢过来看见为子躺在一片血泊之中,身体佝偻着,不时有一摊血从口中、鼻子中喷出。不仅掩住自己口鼻,议论纷纷。
“怎么弄的,这么惨。”
“人摔成这样,还有救吗?”
“这是谁弄得?”
胖子没想到自己用的气力过大了,此时,见着事态不妙,挤进围观的人群中,跑掉了。
“这是怎么了?大叔,大叔!”
半响,终于有一男子来到为子身旁,用手贴近他的鼻腔,探了探。
“还有气,送医院。”
“谁有车?车呢?
这时纷乱的人群才渐渐有了秩序。
“我有,用我的,我知道哪有医院。”从人群中响来应答之声。
为子身上尚有淡淡的温热。
男子背上他,向医院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