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街头。
高低交错的楼舍急速向后掠去,陌生得令林子默恐惧窒息。大雨依旧,只不过没了昨夜轰隆的雷电,却刮起了凛冽的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没命地在长街上奔跑。
这到底是哪里?
急速奔逃中,她的脑海中飘过一幕幕残缺而飞逝的画面:白色的墙,白色的窗,白色的被,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她依稀记得眼前也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纯白,缓缓将她湮没……
不是已经……死了吗?
“吁——”拐角处,一辆马车正在纷纷大雨中疾速驰骋着,却见她冒冒失失地闯入视线,驾车的少年面色一变,猝然提缰,惊动了疾行的烈马,扬蹄嘶鸣,直要带翻了那马车!
林子默一惊,思绪被全部拉回到现实,惊恐地看去那个装扮甚古的少年,赶忙欠身致歉。
驾车的少年恼恨地咒了一句,第一时间不是顾及自己安危,而是飞身纵起,从车辕掠入马车内,一见里面的情景,惊道:“公子!”
语声落地,少年从车内展身而出,手中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剑,笔直地刺向她眉心!
“起阳,不要生事……”生死一隙间,一个温醇而疏淡的声音从车内飘出,青山一样缥缈,夹杂着极力克制的咳声,如清风掠檐,不着痕迹地散在雨帘中,让少年及时敛势易向,持剑恨恨地瞪着惨白了面色的林子默。
“不知死活!”少年满面寒光,似要吃人一般,因为车内之人的命令,也就不得不敛去杀意,撇下一句冷冷的警告愤愤离去了,快速向马车返回。
“公子!”没到近前,他面色一白,只见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忽地探出马车,紧紧抓着帷帘,似是在极力忍受着痛苦。
林子默看得呆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正要上前再歉,那少年凌厉万分的眼神已经落在她的面上,只警告性地瞥了一眼,便驾车匆匆离开了。
经过身前的时候,风将帘帷掀开一角。心里有愧,林子默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那辆马车,因而锁清了车内一张苍白的面容,清皎如月辉,温舒而又不失冷凛。只匆匆一眼,马车便疾速划过眼帘,留在视线中的,只剩下潺潺的雨幕和两旁风格古朴的屋舍楼阁。
这是什么地方?
周围一切归于平静后,林子默怔怔望着漫天大雨惶惶自问。没有钢筋水泥建成的宏伟楼层和熙熙攘攘的人流,更没有拥堵不堪鸣笛不绝的车海,甚至连一个可供联系的电话亭也看不到……一切都陌生得恍如异空,来到了一个不同以往的古世。
异空,古世……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从青石街上积攒的水洼中,看到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容,更令她吃惊的是,那人才年方二九的样子,比自己小了四五岁的光景。
她是谁?
惊悸难信间,模模糊糊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起:“你生来苦命,疾难缠身,父抛母弃,如今阳寿已近,也算解脱今世之苦。但魂魄不散,想来牵绊犹在,也罢,放你去吧……安危福祸,忧欢苦乐,自承自担!”
恍惚忆起白布遮身的时候,她仿若置身在一个虚无缥缈的空间中,身形游弋,轻如薄羽,甚至在上空看得见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的冰冷尸身——那是她自己。
父抛母弃,那般直扣心田的冷冷话语如针如棘,刺得她呼吸不过——孤身来到世间,在炎凉世态中挣扎求生,无论怎么努力,却敌不过病魔的利爪,终究孤独离去,这便是命?
她不信了天!
完全脱离躯体的时候,那句坚定的声音一直在脑海中回荡,飘散在医院太平间阴森的上空,久久不消。然后一阵阴风扫过,她就如坠云端,飘飘忽忽地游荡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中,越陷越深……
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雨幕中那张狰狞的面孔。至于他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想知道,唯一留在脑海中的是:她、她杀人了……
林子默脑中一轰,惊骇四顾,竟不见警鸣和通缉的告示,甚至连责点议论的人群也没有。
难道真的是灵魂带着前世的记忆依附在了这个不知名的女子身上?所以她听得明白这里人说的话,也就是说,她用自己的意识和记忆填补了这个死去的身子。
那么她是谁?为什么会被人秘密埋在乱葬岗中?又是如何死去的?
心脏的跳动莫名加速,所有纷乱而复杂的思绪一齐涌入脑海,让她一时无所适从,不知何往。裹了裹身上早已湿透的单薄衣衫,她就像无根浮萍,机械一样复又奔逃在雨幕中……
也不知跑了多久,到晚上灯火俱熄时分,大雨才见收势,渐消渐止。而此时,林子默已是人事不知地游荡在暗夜中,神智混沌,所有映入眼帘的东西都变成了重重叠影,朦胧不清。饥饿和寒冷像沉重的镣铐,将她的身子不断地往下拉去。
“在那里!大夫人,她在那里!”
行将倒地的时候,一阵嘈杂而尖锐的呼声传入她耳中……
浑浑噩噩地醒来的时候,林子默身在一个阴暗的空间里,抬起沉重的脑袋四处看了看,才发现她昏倒在一团蒲草上,潮浊的空气让这里散发出呛鼻的味道。
她一惊,转眼看到冷硬黑铁打造的坚固牢门,偌大一把长锁栓架其上,将这片死寂的空间与外界牢牢隔绝开。
这是……牢狱!
林子默脑袋轰然炸响,隐约回想了起来,昏倒前那一瞬间,一个********带着一帮壮丁欣喜若狂地赶了来,二话不说便将她架走,之后的事她便无从知晓——难道是他们告了官?
想起雨夜里杀死的那个陌生人,她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终究是要杀人偿命吗?可是是那人不轨在先,她为了自救才失了手,更何况灵魂附身在这具躯体前,她异常清晰地听到了那些人的对话,他们要将她埋在荒冢地里。也就是说,这个女子已经死了,并且她的死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想到此,她挣扎着奔到牢门处,不待稳住身体,一阵脚步声疾速传来,尔后牢门口现出十来个带刀的魁梧狱卒,笔直地立在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员身后。
“苏小姐,这是大夫人的命令,下官对不住了。再者杀人偿命,自古以来天经地义,你就莫怪我不留情面了。”汤惟庸看了看牢中女子憔悴的面色,嘻哈一句,面上的笑意却无半分真心,虽是拱手而礼,轻佻之态却依稀可见。
苏小姐?林子默一奇,看那官员的举止,倒似这个姓苏的女子家室殷盛,否则怎会让一个高官在她面前甘称下官?再听到大夫人时,她心下微有明了,那个带人抓她的********,想必就是苏府正房。
想起灵魂附身前从那些掘墓的下人口中听到的对话,再听这官员的言外之意,那么害死这苏小姐的,十之八九也是大夫人授意下人为之,只是不知道她为何要对亲人残下毒手?
明白了这具身体的主人拥有的身份,也为了不露出蛛丝马迹,她极尽可能让自己保持着清醒和理智,回道:“杀人偿命我认了,但是未曾受审,取证听由,岂能私下草菅人命?我要伸冤!”
“伸冤?”汤惟庸玩弄地笑了笑,狭长的双眼狡猾如狐,泛着毫无所谓的光芒。正了正官帽,他笑劝道:“苏小姐,按理来说我得罪不起太尉府上任何一个人,但是这次不只大夫人,连苏老太尉也无奈放了明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听言外之意,你说要是伸冤的话,这胜算有几分把握?所以还不如舒舒服服地走,免得你一个深闺弱女子,无故受些皮肉之苦。”说罢,命人将一个浅蓝色的玉瓷小瓶放到了牢门内的蒲草上。
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林子默面色一白,哑声叫道:“我要见苏太尉!向他说明原因!”
“苏太尉不就是苏小姐的父亲吗?”以为此女听到这样的事实后心生恨意,因而语出不敬,汤惟庸好笑地提点她。末了走到牢门近前,咳咳嗓子道:“不过苏老太尉说了,毕竟父女一场,也不必急于一时,给苏小姐两天时间,想必饿到生不如死的时候,就会选择痛快了。”说罢招呼了一声狱卒,一众人便施施然迈出了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