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事那人已经打进了营中,正牵着一辆马车缓缓行来,神情悠哉至极。守门的士兵们不是他的对手,忙招呼上百个弓手过来,将那人团团围住,与他僵持在冷风中。
“住手——”看清来人的面容后,苏湛万分震惊,出声阻止了那些士兵的举动。
“看吧,我说你们少将军不敢不见我,这不马上就出来了。”终于听到了苏湛的声音,秦漠寒摆袖一笑,带着异常想念对方的轻佻语调,自豪地对那些怒目而视的弓手道。
妹妹前脚刚到,这太子后脚便驾车寻来,苏湛不由起了防备心,怀疑这太子跟踪上她们了。
他敛容上前,抱拳道:“太子何故来此?”语声不冷不热,实在不能像一个臣子那般,用谦恭有礼的腔调来给这风流放荡的太子问安。
此话一出,身旁一众士兵立时傻了眼,皆面面相觑,竟没有反应过来应该赶紧给秦漠寒赔罪。
“愣什么愣!见到太子还不下跪?”子晞见那群弓手被镇住,开始的胆怯也烟消云散,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指着他们的鼻子责道。
“丫头片子,哪有你说话的份?缩回去!”再是洒脱不羁,到底不比皇宫,不能太过散漫,秦漠寒也知道收敛,回头瞪了一眼子晞,尔后长袖一拂,哈哈道“坚守职责,何罪之有?不用跪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都下去罢,本宫有话要与你们少将军说。”
早就听说煌朝太子风流放荡,这下终于见识到了——来大营还带着两个玲珑粉嫩的丫头,想必外界没有讹传。将九州沃土交到这太子手里,只怕是没得救了。一众士兵无比愤慨,嗤鼻都来不及,哪会有请罪的念头,暗地里瞥了瞥秦漠寒,象征性地道了句歉,皆数退下了。
“战事吃紧,漠北又凶险非常,太子何故来此?”苏湛强忍着心中怨尤,抬高了音调再度问他。
秦漠寒看着年轻战将疲惫却坚挺的身背,抬手压上他肩膀,一改方才的语调,肃声道:“辛苦了,煌朝有你这样的战将,一定不会败北!”
苏湛对他这般亲昵的举止极为不自在,不悦地蹙了蹙眉,抬肘将那只手从肩膀拂下,避远了几步:“职责所在,不言辛苦。但不知太子何故到此?”
“嘿嘿,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父皇担忧漠北战情,寝食不安,我见他日夜操劳,实在不忍心,就跑过来给你们打气,想与兄弟们并肩作战!”他低了低头,心知自己的回答会贻笑大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嘿笑两声。
果然,这样的回答让苏湛瞪大了眼,几乎就要指责开了,碍着身份才极力压下心中的恼怒,道:“沙场作战非同儿戏,望殿下以国体为重,回京报安!”
听到逐客令,秦漠寒有些不悦,仿佛自己怀才不遇一般,蹙眉怨道:“天下人都不看好本宫,连你也这般待我?”
苏湛一阵恶寒,鸡皮疙瘩立时泛起,没了耐性陪他胡闹:“战事紧迫,伤员频多,亟须抚慰,恕末将要事缠身,不便奉陪了,殿下请回!”
秦漠寒一把拉住他手臂,央道:“大老远跑来不容易,你看这都来了,突然空手回去多丢人,还要受父皇责骂。况且老太尉也送给了我两万精兵,不试一下身手,怎么对得起他的厚爱?”
“你——”苏湛气极,甩开他的手,差点跟他定顶撞起来。两万精兵,再加上拨与容荟深的那五万,总共七万精锐瞬间划归他人手下,父亲气急败坏,叫他无论如何都要争点气,保住余部,否则就滚出漠北大营,连家门也妄想再进,如何看不出皇上想要对苏家动手的迹象。眼下强取豪夺得到的兵力,却被这太子颠倒是非,说成父亲亲手奉送,他哪能不气!
然而最为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这太子的秉性,若将一花天酒地的劣子留在营中,只怕非搅得鸡飞狗跳不可,偏偏又贵为储君,任谁也动他不得。
“我向天发誓,绝不扰军!可行?”知道苏湛的后顾之忧,秦漠寒竖掌立誓,“一切以你为大,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断不会越俎代庖!这样总行了吧?”
“若无君令,任何人都不得擅作主张!”苏湛态度更坚定,丢了一句话扭头就走。
等的还不就是这句话!秦漠寒窃喜,蹦到苏湛面前,从怀中拿出一个黄灿灿的卷轴,打开后呈到苏湛眼皮子底下:“你瞅瞅,父皇塞给我的,反正不在宫中,他也看不见,你就不用跪接了,看清这上面写的什么就成。”
“……”苏湛瞥了一眼,大意是皇帝命令自己悉心指点这太子,顿时来气,“啪”地一声合上圣旨,忿声问他:“殿下意欲何为?”
他算明白了皇帝的狡猾和奸诈,明里对太子溜出宫闱之事不置可否,让所有人以为他以战事为重,无暇顾及子嗣的安危,暗中却授意他前来漠北——以来可以知道这边上报的军情是否属实,二来也想借此机会,看看营中有没有把柄让太子抓到,好为日后镇压苏家做准备。
“我都说了,不干其它,就想像你一样驰骋沙场,斩敌伐恶,保我河山,守我沃土,护我万民!”秦漠寒扬声道。
碰到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太子,苏湛气得不知道说什么,瞪了他一会儿,才将满腔愤懑逼回,也不再理他,转身就走了。
“那算说定了?”秦漠寒万分欢喜,追上苏湛,又把他挡住。
“还想作甚!”苏湛几欲拔刀,吃人一样怒喝道。
“少将军别紧张,就一件事而已。”秦漠寒当做看不见他的面色,依旧嘻哈如常,瞥了一眼身后的马车,给他暗示一样转了转漆黑的眼珠:“就那个……”
苏湛还不知道那是自己妹妹调虎离山半路上丢下的,就会错了意,当他询问如何安置子晞姐妹一事,不禁又气:“自己看着办!”
“真的?”秦漠寒忘了给他说明,也理解错了,暗自喜道。
“难不成让其在营中招摇过市!”
“可这敢出来吗?”秦漠寒明知故问道。
“莫非跟你一样做了亏心事见不得人!”苏湛实在不想搭理他,回应时句句带气,对他的恭称再也叫不出来,万分愠怒。
秦漠寒不乐意听到这样的话,皱眉驳道:“怎能这般说本宫?不就是阿苒妹妹粗心大意,把马车丢在半路,被本宫捡到了,好心给她送来营中,怎么就成做亏心事了……”
“……”苏湛哑口,面色瞬间凝住,变为震惊:“你跟踪她?”
“嘿嘿,怎会是跟踪呢,恰好同路而已。”秦漠寒心虚地笑着,“阿苒太胆大,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拿着殷斩白赠给她的定情匕首劫持人,这不是向所有人宣告她跟沉香阁是一伙的?本宫怕她变成众矢之的,所以想跟她说一句,劝她生些防人之心,以免被那殷斩白带坏,否则后悔都来不及……可是她又太胆小,见着本宫就跟猫见了耗子一般,一个劲地躲,这不没办法,就只好亲自把她马车给送来了。”
听完他的话,苏湛惊在当下,片刻后冷声问他:“你想怎样?”
“别把本宫说得那般卑鄙,不就是提醒她一句,叫她别上当,否则害得可不只她自己一人。”
“是吗?”明白他言外之意当中的威胁,苏湛冷冷一笑,平首看去纷纷扬扬的雪花,道:“两万精兵被你拿去了,除却近一万的伤亡,还剩下七万,殿下看上了多少,尽管拿走。苏家父子两条微命,也随时候你皇家来取!倘若做鬼,我苏湛无怨无悔,只恨自己瞎了眼,愚忠于人!”
言毕,他看也不看秦漠寒一眼,径自离去,坚挺背影凛凛生威,剑一样锋芒毕露。
一句话说得煌朝太子怔在原地,面上的笑意顷刻间消失殆尽,化作赞赏和苦涩,间或混合着无奈,望着他的背影恍惚笑笑:“真不该是苏烈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