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那样的话,秦漠寒面上的愧疚转为惊愕。
“听一句劝,方式不对,万劫不复的是自己。”他看着殷斩白冷厉的背影,以一个兄长的口吻沉沉道,言语诚挚,却又不乏凌凛:“我是煌朝百姓未来的君,必会站在他们的立场,如有必要,可以六亲不认,寡情绝义,妖害除妖,魔祸斩魔!”
“好一个除妖斩魔,既是如此,今日便做一个了断!”殷斩白纵声冷笑,眼里的湿润水雾化为浓郁的嗜血杀意,回身的刹那,手中沉香斩猝然出鞘,光电一样飞速袭出,直逼煌朝太子!
秦漠寒折身而上,正要拔剑反击,一个白色身影突然掠过来,替他挡开了那一剑。
“攸关万千生死,何须执念。”稳住身形后,雪静抬头看去殷斩白,神色怜悯而悲怆。
乍一见到这个满头白发的人,殷斩白有些吃惊,却在认出雪静后幽冷笑开:“只几年的功夫,就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想殷红鸾泉下有知,必定含笑瞑目。”
“师妹作茧自缚,作为她的义子,望你不要重蹈覆辙。”听到那个名字时,煌朝太子的师父眼底悲酸尽现,一番克制后才换为平静,面容上有着旁观者一样清明的神色,仿似看破红尘,不再沾染任何情缘愫分。
“还记得她是你师妹……”殷斩白冷冷一笑,“可她告诉我,这世间已无她相识之人。”
心知殷红鸾的死让这少主不会妥协于任何劝告,雪静不再多说,目中的悲悯之色消失无存,瞬间化为冷厉,手中长剑笔直袭出!秦漠寒见状,亦是见缝插针,与雪静合手而上!
沐离面色一白,一把将昀昭撂到身后,拦腰截住秦漠寒,与他交斗一起,自然看出了对方的目的——怀柔不能,便是以命相搏。
如她所料,煌朝太子确是此般打算。假若招安不成,那便只有清剿斩杀,以绝后患!因为社稷的太平稳固不允许任何动荡和不安存在,对于潜在的威胁,为君者不能有丝毫恻隐之心,哪怕对亲者骨肉,也不能。
那是父皇告诉他的。
给他讲完那首情诗背后的故事后,父皇说,如果染指魔门的苏家幼女吟念的那首诗为殷斩白母亲所遗,那么他可能就是皇室当年亲手丢诸狼堆的子嗣。本该从世上消失的,却在奄奄一息时被魔门妖女救下,然后被当成一枚棋子悉心培养,以备万一。假若一切猜测属实,那么不久的将来,殷斩白必会是他在帝途上的绊脚石,若想安稳无忧,唯有除之而后快。
听完那番言语,他沉默了整整一个晚上,从上书房中走出来时,已经浑浑不觉自己身在何处——要赶尽杀绝的人,或许就是他的手足,虽然同父异母,身体里却留着一样的血——杀,血浓于水;不杀,后患无穷。
然后他去问雪静师父,那个不理世事潜心闭关,因为所习非正而白了青丝幼了容颜的长者,问他该怎么做?可惜的是,他从雪静口中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却得了一句异常沉重的反问:苍生与手足,孰重孰轻?
然后,由不得他选择大义灭亲了。
呵,只觉这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人发笑而已——生在帝家,又是煌朝子民未来的君,什么都可以用社稷安危作为借口,为寡情狠辣辩解的同时,更显示自己的英明果断。
只是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如雪静师父所说,择重舍轻!
敛去了心底的纷乱后,秦漠寒眉目凌冷,拔剑出鞘,朝殷斩白与沐离击去。
昀昭被这样激烈的场面骇住,从雪地上爬起来后紧张地寻找殷斩白和沐离的身影。看出这两个人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后,他抹去眼中不争气的泪水,拾起掉落在地的木剑,提着一条不甚健全的右腿奔过去,朝雪静后背空门刺去!
煌朝太子的师父眼疾手快,一个回旋侧身,轻易就躲过了后背的危险,提住昀昭瘦小的身子,将他带出杀阵撂到一边,然后折身又上,当空斩向殷斩白!
暗夜之中,一黑一白两个修长身影如墨玉纯雪,手中剑光激射,搅起漫天银花,如霜飞雪舞,其状旖旎,其势激昂,汹汹似浪!
昀昭再次艰难地从雪地里爬起来,望着疾速交错的画面,视线已经锁不清哪个是自己的少主和师姐,哪个又是仇人的身影。
长时交战下来,雪静已经摸到了殷斩白的弱势所在,这个看似强大到无懈可击的少主身上,却有着身为武者最为忌讳的一个缺点:不宜长战,似乎身体不好,又或者他身上有伤,因而力不从心。
此刻见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扣向胸口,他趁势而上,横剑削向他脑袋!
“斩白少主!”昀昭吓得面色惨白,发疯一样扑向殷斩白。
“退下!”殷斩白一惊,空出左手快速提住昀昭的肩膀,阻止了他的前进。雪静见缝插针,剑光稍稍一偏,在殷斩白俯身抓住昀昭的身子时笔直地透进他肩口!
殷斩白的肩膀颤了颤,眼里尽是玉石俱焚一样的决绝杀意,以极快的速度横身向前,在那把长剑透穿肩胛,直至没入柄端的时候掌风连出,狠命击向雪静胸口!只不过还待下第二掌时,却被飞奔过来的秦漠寒挡住,带着雪静疾速掠开。
“斩白!”沐离惊痛难言,扑过去抱住殷斩白行将倒地的身子,拼命捂住他不断涌血的伤口,胸腔被无以名状的恐惧堵住,窒息一样说不出一句话。
“斩白少主!”昀昭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得颤抖不止,与沐离紧紧抱着殷斩白以剑撑地的身体,纵声长咽:“斩白少主你别死!不要离开阿昭和师姐……”
“没事,不要害怕……”殷斩白拂开沐离的手,反肘拔出透穿肩胛的银剑,看着对面被自己一掌击得身形不稳的雪静,眼里尽是阴鸷的冷笑,肆意而决绝:“这一剑告诉你们,沉香阁所有苟活之人,永远没有妥协那一日,至死方休!”
秦漠寒惊怔不动,反应过来后拔剑又上,却被雪地里突然赶过来的一个蒙面人挡住剑势。挡开秦漠寒的进攻后,那人旋身奔到殷斩白面前,二话不说扣住他的肩膀,带着几人匆匆离开了雪地。
“一切……一切靠你自己了……”望着那几人远去的背影,雪静哑然笑笑,挣扎着站起身子,沉声对秦漠寒道——那一掌劲力堪比贴心而过的利剑威势,足以让他在半年之内动不了真气,可见那个少主的可怕和决绝。
也看得出他的师父,那个叫殷红鸾的女子的绝狠,已经把一切在绝境下求生的极端手段全部教给了他,也荼毒了他的心,让他按着她的人生轨迹去走,永远别想为自己活,哪怕一时半刻,也休想违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