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自己的妹妹后,他看了看这个尚还残留着余温的药瓶,心里忽生不安:“风泽,我妹妹生性乖顺,我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但是这次来到军营后,完全变了样,你说这当中到底……到底怎么回事?”
风泽打量着他略带紧张的神色,趣道:“你这榆木疙瘩不解风情,不懂得有些事会彻底改变一个人,哪怕胆小怕事,也会变得敢于冒险。就像塔吉那妮子,原本野蛮刁横,目中无人,可这几天在你面前,还不乖得像头羊,你说什么都听,丢人丢到家了。”
“你嘴巴放干净点,别总是这么欠揍!”苏湛听不下去,皱眉斥了他一句。
像是目的达到,风泽欣然一笑,终于正经起来:“看吧,你不也一样变了,以前从不会替她说话。”
“……”苏湛才知自己上了当,顿时语塞,又不愿承认自己对那郡主态度的转变,锤了他一拳:“说我妹妹别扯到她身上!她要真为了殷斩白连我和眉姨都不顾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放她去找他,那是把她往死路上推;百般阻挠,她又会不会做傻事?”
风泽听得出来他顾虑何在,抬头望去远处的苍茫天际,叹息一样道:“感情的事,许多时候说不上来对与错,一旦陷进去,不管他是怎样一个人,只要自己认定他不坏,那便不会在乎世人的眼光。说好听点叫坚贞不渝,说难听点叫执迷不悟,就看你站在什么样的角度,以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了。”
一席话说得苏湛心里紧张不已,面色开始发白,仿似大难临头一般。
“我明白你怕什么。”风泽安慰地拍拍他肩膀,缓缓道:“倘若殷斩白为人正道,即便身出江湖,想你虽是世家子弟,也不会以门楣声望为由,阻你妹妹与他往来。但是事实相反,他杀戮无数嗜血成性,人人除之而后快——与这样的人相交,安危暂先不论,声誉更算其次,最怕的是要被天下人唾弃和仇视,为世不容。这可是你心中真正所忧?”
这番猜测确实说到苏湛心里去了:“那你说,她……她是不是真对殷斩白有感情了?我上次问她,她死活不承认,还搬出另外一个人来搪塞,可这次却不顾危险去给他送药……”
风泽笑笑,没有立即接话,片刻沉默后,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苏湛,在你心里,如何看待沉香阁,以及殷斩白?”
苏湛被这个问题难住了,看了看风泽似玩笑却又万分认真的面容,答非所问:“当年父亲受皇帝谕令,合朝廷兵力清剿了沉香阁,事发后我才去的现场。说实话,那些门人的死状……惨不忍睹,几乎没有一个是全尸。看不下去的是,当中不乏毫无身手的孩童,都被那些禁兵肢解成几块,拿来取乐炫耀……至于殷斩白,只知道他是魔女殷红鸾的养子,不及她张扬高调,却比她隐忍莫测,独来独往,神出鬼没。”说了大半,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回答非是问题所在,又加了两个字:“也狠。”
“何出此言?”风泽的思绪随着他的话飘到了久远而血腥的过去,不由眼睛发红,待回过神后才逼回眼眶前的一层水雾,沉声笑笑,追问他。
苏湛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那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少主,只凭直觉推断:“不知道……两军交战时,他坐在马上,虽然一动不动,却像一柄随时都会出鞘的剑,莫说冲锋陷阵的兄弟们举刀畏葸,连我看见都有些怯意,没有把握……”他极为鄙夷自己妄自菲薄的心态,自嘲笑笑,也只在这深信不疑的兄弟面前才敢吐露为人将帅不能诉之于人的自知之明:“要不是统率千军,得给兄弟们一些胆量,想我也不敢去招惹他。”
“孬样!”风泽哭笑不得,扔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亏你扛着这么重的担子,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会在人前飞扬跋扈,骗得那蛮女一颗痴心。”
“你别没事整天提她行不?”苏湛狠命砸他一拳,指着他额上侥幸没有落下明显痕迹的伤疤:“我痛恨那些蛮狄野民,对她根本没有好感,你要讨不到媳妇或者离不开她,就赶紧从我身边把她弄你那里,省得整日里生她闷气!”
“口是心非!”风泽白他一眼,才知那个塔吉郡主成了他挖苦苏湛的顶好借口,不由暗笑自己不尊重别人的恶劣行径,也就不再多说,提醒他:“跑题了。”
“那你说说,那样问我是什么意思?”苏湛没有心思玩笑,开门见山道。
风泽也重拾了正经模样,无所谓笑笑:“没什么,就想探下你口风,哪一日皇帝派你去清剿沉香阁,你会是何种手段。”
“不知道。”苏湛长叹口气,哑然笑了笑:“我是想招安,毕竟他们此前没有滥杀无辜。但是于今看来,殷斩白助纣为虐,其罪难恕,招安成为妄谈,清剿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我妹妹……”吞吐了下,他才接着继续道:“如果她执迷不悟,你说皇帝要是有命,灭了沉香阁的话,她又会不会恨我这个当哥的?”
“明白了……”听到这样的话,风泽比他更加长长地叹了口气,面上尽是释怀:“该怎么做便怎么做,你不是犹豫不决的人,不要被儿女情长左右。身为万军主将,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无情是魔,重情害己,自己掂量罢。”
“晓得,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妄为了,至于这药……”他低头看了看,“既然要断绝我妹妹的执念,它是万般都不能留着了,现下就毁了吧……“说完拔刀出鞘。
“别冲动!”风泽面色一变,急急拦住他,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劝道:“方才说的所有话只是你我臆测而已,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静观事态发展再说罢,不要真闹得兄妹不欢了。”
苏湛觉得在理,这才作罢。这时一个小兵忽而匆匆跑过来,神色紧张地禀道:“少将军,探子来报,狄兵出动了!”
“好一群悍民!”闻言后,苏湛血气骤涌,大声喝道:“若能挺住,打赢这一战后,便让北狄那些彪榜悍族永远翻不了身!”
“风泽,速去联络诸将,来帐议事!”他强压下心头的热血,肃声命道,完后又对那小兵道:“通知各营兄弟,近日多留眼色,随时迎战!”
“是!”风泽抱拳受令,视线一直盯着苏湛随意揣入怀间的药瓶,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苏湛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末将听令!”总归是保住了那瓶药,风泽也就敛去所有思绪,没再多说,领命去了。
子夜时分,林子默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才知自己被苏湛禁足在了大帐里,没了自由。
发觉自己掌心空空如也后,她一惊,拔腿往帐外冲去,当即被外面的士兵拦住了:“少将军有令,命你安心待在帐中,不得走动!”
“苏湛!你还我药来!”这在前世里,恐怕就是侵犯人身自由权了,林子默又惊又愤,张口咬住一个士兵的手指,挣开了他的束缚。
“你属狗的!”那兵大怒,大手一伸将她又揪了回来,提着她的肩膀将她往帐内推。
“男子汉大丈夫,却在这欺负一个女流之辈,要不要脸?”突然间,身后传来一个不满的责备声,这才使得那兵停止了推搡,单膝跪地。林子默得了自由,顺势从那兵的掌下滑出,朝外奔去。
“女孩子家应该多点矜持,别这么风风火火可行?”秦漠寒不悦地蹙了蹙眉,伸手捏住她后颈,把她重新提到了跟前。“狄兵马上就杀过来了,你那殷斩白难道还能睡在大漠养伤不成?”
林子默语塞,被他驳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