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过去不多时,市井还未从平静中恢复过来,便又被京都发生的一件大事所惊,私下议论又起。
“唉,知道吗?听说太尉家办丧事了,死了不少人。”酒坊门前,掌坊老板一面给客家装酒,一面小心翼翼地唏嘘道。
“可不是。”那客人摇了摇头,叹道:“听说本来只死了太尉大人的侧室眉夫人,不过不知怎地,眉夫人刚入殓,老太尉的正室也突然死了,苏家就像中邪了似的……”
“这事可别乱说,当心惹祸上身。”又来打酒的一个客家不小心听到后,立马驳了他们的对话,谨慎地道。不过他虽这般说着,却是心痒难耐,自己当起了好事者:“你们知不知道,那个阮夫人是谁弄死的?”
“谁?”这话一说,旁边经过的几个人也忍不住围了上来,竖耳细听。
“说起来你们肯定不敢相信,”那人不可置信地道:“杀死阮夫人的,是少将军!”
“啊?”围观的人皆惊呼出声,脸色顿变。
“我有一个亲戚在丧队里办事,听他说眉夫人入棺的时候,苏家人吵架了……那个阮夫人疯疯癫癫地从房里跑了出来,在眉夫人的灵堂前不停地笑,嫌她女儿害自己破了相,还命人把棺盖给揭了,伸手就在眉夫人面上挥了一巴掌!”
人群感叹不已:“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连死人也不放过……”
“这谁能知道……”那人附和了一句,又继续道:“这一闹,场面就失了控制,阮夫人更加猖狂,还让那些下人把眉夫人的尸体扔出去!少将军不同意,也打了她,阮夫人就跟他闹上了,骂他不要脸,给别人当龟儿子。”
“唉,到底年少气盛,忍不下那些污辱,从小又没了母亲,谁不知道少将军跟眉夫人亲如母子,被那阮夫人一刺激,悲愤交加下就做了傻事,咔擦一声把她的脑袋切了!怪吓人的……”
“那后来呢?”围观的人倒抽口冷气,慨叹不已。
“太尉大人回来后,一看自己妻子尸首分了家,怎能不怒不恨?在少将军抱着眉夫人的尸体,把她往外带走的时候,一刀把他刺伤了,现在还不知道是生是死……要不是太子和风护卫及时赶到,把情势控制了下来,真真要闹到父子相残的地步了……”
“唉,好好的怎么就发生这样的怪事?苏家要是毁了,还有谁能镇守漠北……”
酒坊之外,简回春提着一包药草静静站立了片刻,在叹息声纷纷传开后,低着头默声离开了。
回到枕月轩的时候,见起阳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神色焦忧,求助地看去他:“先生……”
“还没醒吗?”简回春明白少年心里的担忧,沉声问了问,安慰道:“我会劝公子休息的,你去看看昀昭,让他不要随便走动。”
起阳没有办法,回头看了看那间死寂无声的屋宇,只得依着简回春的吩咐,转身向另外一间偏房走去。
简回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担心,自己则踏进盈满药香的静屋。转过珠帘,一眼望见药榻边坐着一袭白色身影,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榻上沉睡不醒之人紧闭的眼睛,连他走进来也没有觉察到。
“少主……”来到近前后,他静静站立了片刻,看着他的背影沉声唤道。
“我没事。”容决没有回头,沙哑着声音道。
简回春面色生忧,安慰他道:“苏姑娘已经没有性命之虞,只是受了些刺激,失血过多,要醒来的话需些时日,少主不必挂忧。”
“知道了,先生下去休息吧。”他简单回应一句,说话的过程中,视线一直停留在林子默的身上,看着她面上爬满的纵横交错的伤疤,神情哀痛而自责。
“让她多睡几时,我在这里照顾着,没事的话先生告退罢。”见简回春一动不动地站在身后,他又沉声催了一句。
“少主,”简回春不予放弃,尝试着劝道:“黄泉见不能一次服用太多,请公子慎重。已经四天未曾合眼,少主的身子……”
“我没事,先生不用担心。”容决截断他的话,“昀昭也才醒来,他还小,先生和起阳多陪着他。”
简回春没有办法,只得摇头作罢,默然退了出去。
“苏姑娘?”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见林子默的眼睛微微闪了闪,容决心下一紧张,俯身下来,压着她的肩膀低低唤道。
林子默似是处在噩梦中,口中喃喃不绝,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在肩膀突然被人压制住后,抬手打开所有钳制她的桎梏。
“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你……”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在噩梦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让她的思绪混乱不堪,四肢胡乱地挥打着,眼睛却始终睁不开来。
“苏姑娘……”容决猝不及防,被她一下子推开,后背撞到床柱上,四肢因为发麻而险些倒地。但见她情绪越发不稳,他撑着疲倦的身子移到她跟前,抓着她胡乱挥打的手臂。因为怕碰到伤口而不敢加力,任她把自己当成噩梦中那些狰狞的面孔,发泄心中的悲痛和幽恨。
“你走开……别过来!”林子默猝地睁开眼睛,意识却没有恢复过来,眼里一片血色和杀意,撕声吼道。
眼前仿佛是一片茫茫无际的血色,落入目中的一切也都化成了苏烈和那些士兵可怖的面孔,恐惧让她的身子不停发抖,攥着手中那把任容决怎么掰都掰不开的沉香小斩,在虚空里胡乱挥刺,语无伦次:“谁敢过来我杀了谁!你杀了我娘,杀了武叔……你再过来,我跟你同归于尽!”
“苏烈,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她是你的结发妻子……”视线模糊中,她把容决当成了苏烈,攥着沉香小斩朝他心口直直刺去!
容决一惊,错身躲开,却又不敢放开她的手臂,怕她误伤了自己,只能尽力抚着她后背,试图让她的心情平定下来。
林子默的眼里除了幽恨已无其它,一招未成,她又划去一刀:“我要给她和武叔报仇,你该死……你拿命来!”
“苏姑娘,你冷静!”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镇定下来,在她疯狂挥斩的时候左右躲避,无计可施下蓦然靠前,紧紧抱住她:“过去了,那些都过去了……不害怕,我在你身边,不会让那些人再伤你分毫……”
“苏烈!你还我娘!”林子默动弹不得,以为自己又被那些士兵掣制住,在他怀里死命挣扎,却怎么也抽不出身子,一屈肘,攥着沉香小斩刺入他肩膀!
“是我,你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钝痛袭来,容决的身子抖了一下,不敢放松手上的力道,依旧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喃:“我是容决,也是殷斩白,我不该跟你来往,害你被他们追杀,是我害了你们……你心里有恨就杀我,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血色让林子默眼里的杀意更浓,拔出匕首后,她依旧不予留情,想将那个害死沈眉娘和武一涵的人碎尸万段,却在瞬间听到那个异常熟悉的名字,已经贴到容决脖颈间的沉香小斩倏然止住,不再挥动。
“不怕,会过去的……”终于让她安静下来,容决心里的忐忑和紧张稍稍落下,将她的脑袋埋在自己怀间,一遍又一遍地耳语道:“会好的,不要怕……没人敢来害你,我再也不放你离开这里……”
“容决?”她捕捉到了那个名字,喃喃出声,却是目光呆滞,任他抱着自己也不动作,明显不相信耳朵听到的一切。
“是我,没有骗你。”突然想起她脸上还有伤,经不得碰,容决紧张地松开她,扶正她的肩膀,看着她怔愣不信的眼眸,沉沉道:“不怕,我在你身边,再也不会有人来伤你……”
“容决……”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影,林子默迎上他的视线,就像在茫茫大海中终于找到了可以相依相偎的同伴,蓦地扑到他肩上,抓着他的衣领,嚎啕恸哭:“他杀了我娘,杀了武叔……我没用,我害死了他们……我没用,我把阿昭也弄丢了……我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