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决没有阻止她痛哭,只是无声拥着她,把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肩膀,给她支撑,让她恣意宣泄心中的悲痛。
“没事了,都过去了,不哭……”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就只紧紧抱着她,在她的哭声渐微渐弱的时候,一遍遍给她解释:“阿昭找到了,他只是被药晕过去了,没事……你娘和武一涵的死不是你的错,不要怪自己。他们要杀人的是我,如果我不给你带来麻烦,你就不会被他们追杀,一切后果都是我造成的,该死的人是我,不是你……”
他惨白着面容,在她耳边沉沉道,肩口的刺痛让他的声音沙哑无力,却足以传到她的耳际,让她的神智逐渐恢复过来。
“容决——”无意间掠到自己手中紧攥的沉香小斩上沾染的殷红血迹,还在抽噎的林子默脑中一轰,她不知道那是谁的血,却想起了自己方才发疯乱刺的情景,脸色刷白,颤声叫道。
“没事,不要害怕……”容决面色惨白,在她复又开始使劲挣扎的时候,紧紧拥着她,不让她回头:“听话,不怕了……”
“我不是人!我又害了你……我不是人……”她惊恐万分,纵声又哭,在他怀中挣扎抵抗,想要回身看看他的状况,却无论如何都脱不开他怀中。
“对不起,我不该不管不顾地让你离开这里……”容决眼角潮红,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后悔过,哑声自责:“如果我能让你留在这里,或者跟在你身后保护着你,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你不会被他们追杀伤害,你娘他们也不会死……”
林子默趴在他的肩头抽噎不止,不晓得自己居然会狠得下心,对这个总是把她拉出死亡边缘的人下毒手。泪水混合着涂抹的药液流下来,滑到面上深深浅浅的伤口上,变得奇痒难耐,她本能地伸手去抓。然而触到的不是平整的肌肤,而是坑坑洼洼的狰狞沟壑,像地龙一样贴在脸上。
“我不是人了,我变成鬼了,我是鬼……”她想了起来,语无伦次地喃喃着,“我害死了人,又来伤害你,所以遭到报应了……我变成鬼了,我是鬼……”
说完抬起手臂,疯狂地去撕抓面上那些伤口,又哭又笑,语不成章,已经完全没了对疼痛的感觉。抓不掉那些伤疤后,视线落到右手中的沉香小斩时,她把它移到面上,要用它把它们一个个刮下来……
“苏姑娘——”容决身子一颤,惊痛难言,紧紧扣住她手臂,丝毫不敢放开。
“我见不了人了……你放开我,我是鬼,我是鬼……”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待在这里吓人,在他的束缚下不停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钳制,扬声喝道:“我变成鬼了,你让我怎么陪你说话?那只会让你做噩梦,放开我!”
那一声质问让容决面色一滞,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沉沉而酸楚。他看去意识不清的她,眼神哀痛,苍凉而悲戚。
“若你因为皮相不信了我,那我陪你做鬼,给你信任!”他在她的挣扎中掰开她手中的沉香小斩,拿上手后,猝地朝自己面上划去!
“我信你——”林子默被他的决绝吓住,发疯一样扑到他跟前,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死死抱着,不敢放开哪怕一寸地方。
“我相信你!我不该说那种丧气话,容决我从来没有怀疑你,不要吓我……”她彻底怕了他的绝凛,抱着他的面容连声求道。
容决胸口的起伏渐渐平静,抚上她的肩膀,将她的脑袋重新埋入自己怀间,给她最为舒适的姿势,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避免碰到伤口。
他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平缓她的情绪:“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弃你不顾。你是人也好,是鬼也罢,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并肩不离……这世上有太多难料的变故,每个人都会历经风雨,逃避不是根本,最重要的是敢于面对。有我在世一天,就不会让你孤独无助,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他抚着她渐为平静的身子,缓缓言开:“你是一个乐观坚强的人,那种豁达和开朗让含恨半生的我自愧不如。相识以来,你没有说过一句放弃的话,哪怕面对我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你也一直坚信,只要不放弃,就一定会发生奇迹。为了证实你那句话,我没有让自己倒下去……现在我做到了,到了你身上,我更相信,你做得一定不比我差。”
容决的话让林子默的抽噎声越来越小,完全平静后,她无声蜷缩在他怀中,心中百味杂陈。
“不要害怕,你娘和武一涵没了,你还有我——我说过,枕月轩是你的家。那个时候,我料想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你带来今天的伤害,所以说你可以随时来去,但是现在我后悔了。”他将她的身子扳正,看着她潮湿的眼睛,抬指小心拭去眼角的余泪,一字一句坚声道:“从此以后,我陪你同进同出。”
那样轻缓却坚定的字眼落入林子默耳中,让她的眼睛瞬间又红,自卑、感动、愧疚和谢意一齐涌入脑海,让她无声望着他,一直看到他眸底深处那张狰狞可怖的鬼面。
“相信我,也相信自己,风风雨雨,我都在你身边。”容决俯首凝视着她,看着那双潮红的眼睛,再次给她信任和信心。
林子默悲欢难抑,怔怔看着那双单薄却似有万千力量的肩膀,片刻后将头埋入他怀中,含含糊糊地泣道:“我来到这里谁也不认识,什么也不懂,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但是每次在我快要踏上黄泉路的时候,你总能把我从死亡当中拉回来。除了你,我不知道这乱世里还有谁可以毫无保留地去相信……容决,我不该疯得没了良心,去拿你送给我的东西刺伤你,我不是人,我该死……”
“我没有怪你,而是感谢你。”容决抚着她,使她的情绪不再大起大落,由衷道:“感谢你重伤在身,却还能把我送给你的东西紧紧握在手上,哪怕昏迷过去也丝毫不放手,那是任何力量也摧毁不掉的信念。我知道,你只是还没有恢复神智,把我当成了那些士兵,当成了要抢你东西伤你害你的苏烈,所以才失了控制,这不是你的本意。”
他将林子默的脑袋挪到自己肩上,在她挣扎着要给他包扎的时候,缓缓抬手探到她后颈,将她击晕过去。
那一阵眩晕来得太过突然,让亲情又开始起伏的林子默惶惶不已,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他的伤口,便已经人事不知地垂了头,昏睡在他肩上。
“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用想——那些伤你害你的人,我会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容决将她轻轻放在榻上,小心擦去她眼角的余泪,从怀中拿出药瓶,重新给她涂了些止痛的药水,然后给她盖好被子,垂了帷幔,才离开了榻边。
起阳急匆匆回到屋子的时候,一看容决身上的血迹,以及他摇摇晃晃地朝书房移去的虚浮脚步,脸色瞬间大变,失声大叫:“先生!你快过来!”
“没事,处理一下伤口就好。”落座之后,他安慰了惊慌失措的少年一句,问简回春:“苏姑娘面上的伤,可能恢复如初?”
简回春有些惭愧,如实道:“深及肌里,想要不落疤痕,恕属下无能……”
一句话,让容决沉默下去,不再言语。
“公子……”起阳猜得到容决心里所虑,也同他一样担心林子默会自此消沉下去,劝他道:“生死她都经历过,一定会看开的。”
容决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包扎好伤口后看去简回春,肃声道:“烦先生出一趟相府,让风泽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