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城古来轩,原本是个给一些文人雅士谈诗作赋提供方便的文阁,后被如然接手,就变得不同。如然没做过生意,故而不知道什么生意前景好,遂古来轩什么生意都做,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当然还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古来轩七姑娘,觉得这桩生意可以做。
大约是四年前,月城有户人家家底殷实,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膝下有两个女儿,两人都是貌美如花。小女儿不知怎么得罪了侯妃娘娘,便被侯妃找人来羞辱那小姑娘,小姑娘竟被活活折磨死。
那家人也是个重情义的,不肯罢休,就算是尊贵的侯妃也不该这么残忍地对待一个小姑娘。去报官,却被府衙的人打出来,一路打到古来轩。
如然不爱惹麻烦,偏那家子被打得半死不活一大滩血洒在古来轩门口,她觉着晦气就顺手管了桩闲事。
可怜老父母被打死了,只剩下大女儿还吊着一口气。那个大女儿,正是桫椤。
他们以为七姑娘是心地善良,所以但凡有点什么事都找七姑娘,后来发现并不是心地善良,她只是当时心情不好需要找人出气而已。
既然连侯妃的事都敢管,百姓们对七姑娘是敬畏有加的。
她曾冷漠地看着官府的人办案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只冷眼一瞥,多一分的神色都没有,可见她是个冷血之人。因此百姓畏她。
她曾为身无可依的孤女撑腰,为其痛打势利夫家此后夫妻琴瑟和鸣婆媳和睦。因此百姓敬。
一来二去的,经由她的手促成了几桩姻缘,古来轩从此就成了老百姓眼里的姻缘地。甭论官高的,财厚的,都没有古来轩七姑娘不敢管的。
嫁入云王室的大雍公主听说了古来轩姻缘地的事,才给如然来信,希望她能帮忙。
容洛到达城西古来轩,雨还下得十分大,电闪雷鸣的。说也奇怪,他在很远的地方就一眼看到了二楼临窗房间的如然。
没有感情的眼神,空洞得冷漠。
没多久,如然也看到他了,愕然和疑惑交替出现在那张漂亮的面容上,唯独没有微笑。看得容洛心弦一动,不爱笑的姑娘,很少见。九天之上的华容尊上因着月玄的关系,也参加过几次宴会,哪回仙子们不是巧笑倩兮。
“七姑娘要回去了?雨还下得很大,不如再避避吧。”伙计见她下楼,连忙走到她身边。
摆摆手,如然道:“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她刚走到门口,伙计抽气的声音适时响起,眼前这位眉眼如画的白衣公子,长得可真好看啊。
“小姐。”
“嗯。”面无表情接过属于自己的伞,如然撑开,踏入雨中。
有好奇心重的伙计,瞧见了容洛那张惹事的容颜,也挤来小小的门庭口,目送他二人远去。
啧啧……真是漂亮得不像话的两个人。
路上,容洛时不时提点她注意水,如然嗯着,干脆低着头仔细看路,免得踩一身的泥水。
雨下得太大,根本看不清路面,容洛说:“看不清路了,我在前面走,你在后面跟着我走。”
如然扬起轻快的声音:“为何不让我跟你共用一把伞,你拉着我走?”
“你不喜欢被人触碰。”
“嗯。”
没有去问他怎么看出来,她确实不喜欢跟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容洛在前面走,她就踩着他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着。走着走着就想起来,小时候,有阳光的日子,她最喜欢走在爹的身后,踩爹的影子。
被爹发现了,爹会反过来踩她的影子,告诉她要是被踩到的话,一辈子都长不高了。
就那么追逐了一个下午。
容洛一回头,她微微的笑容映入眼帘,停下来。
“原来,你也是会笑的。”
“我是人,不是木偶,当然会笑。”
嗯,后来他见到了她各种各样的笑容,他反而不会笑了。
没人知道为什么如然改主意了让容洛随着一同前往云王室的都城,只不过一场雨,就让她做出了让步。
跟容洛骑马出城门的时候,天色暗了两分。抬眼望了望均匀散开的乌云,她在心里祈愿,希望他们回来的时候天能晴。
“我们走吧,早去早回。”如然侧头对边上换回白衣的人,笑着说。
他回了一个笑:“好。”
手抬高扬鞭,枣红的骏马奔驰犹如箭发,如然的心莫名安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身边有个人在。
她不喜欢出远门有人来相送,宁愿她们在家里等着。只想回去就能看见等她的人带着笑,一如她离去的时候。
而不是希望有人在她累的时候,给她肩膀靠靠,给她什么温柔的眷念。
自从爹走后,如然学着凡事自己担着,最喜欢她的人是爹,爹不在了,她便不会期望有人如爹一般疼她。后来遇上了师傅和大哥,在彻底失去后,她也慢慢在那之后习惯了失去他们的日子,以三个月为期自然地接受了被离弃,渐渐容纳了孤独。
十几年了,没什么不好,一切都很习惯。
本是一天半的行程,他们两人一路快马加鞭不吃不喝,一日就到了云王室的都城,云城。
将将进城,他们便被两位衣着考究气度不凡的锦衣小将拦下。
“敢问姑娘可是古来轩七姑娘?”锦衣小将客气地跟如然见了个礼。
跳下马,如然含笑应答:“正是,几日前古来轩伙计给我送来封信,我是来赴姬娘娘之约的。”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那封印着弦月的信,作为物证。
两锦衣小将对了回眼,做了个请的手势:“七姑娘辛苦了,姬娘娘命人给贵客安排了休息的地方,请随我等来。”
如然暗想,这个姬娘娘,不愧是雍皇族的公主,安排得如此妥当,让贯来挑剔的她也挑不出一个错来。
人家礼数周到,如然便更要注意,切不可在细节处落人口舌,失了礼数。
酒足饭饱后,容洛自始至终都没问她古来轩是什么,也没问要见的姬娘娘是什么人。对于这点,如然很欣赏他有作为随从的自觉。
进了云城,他就暂代了婢女的工作,给她倒茶端水服务很是周到。正是他表现得太好,她才有点疑惑。
凭他的姿容气质,把下人的活做得得心应手让她很意外。自她接手古来轩后,遇见过不少人,由于月王的缘故,还见过不少贵胄王侯里养出的优秀青年,皆无容洛的风华。
容洛这么一个人中龙凤,做她的随从实在是有点暴殄天物。
有敲门声:“客人,给您送热水来了。”
如然知道肯定不是有眼色的伙计,自觉给烧的水,定是容洛去交代过。她啧啧一声,好心细的人。
“哟,是夫人啊,您夫君吩咐我等赶紧给您烧热水送来,说是一路上劳累了,让您解解乏。”伙计一脸无害的笑,瞧在如然眼里很有害,这不是毁她名誉吗?
“不,在下只是随从。”容洛未等她开口质问伙计,出现在伙计身后,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裳。
“啊,对不住对不住。我见您这位随从相貌不凡,又见您颜色无双,以为您二位是夫妻……真是对不住!”伙计连忙低下头道歉,经由他的解释,如然知道是一场误会,并不是容洛说了什么让人误会的话。
当下无话,如然只侧了个身,让伙计提水进来。容洛也跟着进来,放下为她购置的新衣,便出门了。
伙计第二次来的时候,仍是提起方才的事:“姑娘,您确定跟那位公子不是夫妻?”
“嗯,确定。”
伙计的脸上流露出惋惜:“好好的一对璧人,竟不是夫妻,真是可惜。”
这种没法回答的问题,如然的处理方法就是当没听到。
从如然口中没得出什么消息,伙计去找容洛谈心,找了好大一圈都没找到,怕被掌柜看到说他偷懒,只好先去干活。
好不容易做完活儿,在后院一个凉亭遇到了容洛。
“哎哟,公子啊,可找到你了!”伙计苦大仇深的语气,听得容洛第一反应是,如然出事了。
“我家小姐怎么了?”
“唉?跟小姐没关系,只是,我很好奇,您二位真不是夫妻?”
这……容洛有些好笑地说:“不是,她是小姐,我是她的随从。”
“啧啧,凭着公子您的相貌,我觉得除了您家的小姐,只还有第七郡主配得上了。”伙计咂巴咂巴两声。
容洛刚来没多久,不了解情况,便问:“第七郡主?”
“嗯,咱们大雍的第七郡主。”
如然沐浴过后来散步,听到第七郡主的词语,也有了兴致。
“听闻云王室的紫姬和梨姬两位郡主,以及白王室的女监国和乐天翁主都是一等一的奇女子,不谈她们说什么第七郡主。”
伙计是个活泼且话唠又满怀八卦之心的人,招呼她坐下,三人慢慢聊。
见他们不知情,伙计说起来更是收不住话匣子:“要说大雍的奇女子,真是不少,但有一句话您肯定没听过。雍女子,美,美不过第七郡主月染;冷,冷不过云氏郡主紫姬;敏,敏不过白氏监国白仪。”
“话说到这个份上,让我再给您说说这第七郡主吧。”伙计显然是话到嘴边不吐不快,如然露出微笑,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容洛见如然这副模样,心里察觉出第七郡主不一般。这个笑容,不善啊。
“本来啊,郡主们如何是轮不到我们这些平民议论的,我们也没资格。但是,大雍的怪事太多了,由不得我们不起那么好奇心。”
微微笑着,她嗯了声,面上的笑淡淡的,衬着一双细长的眼,好看极了。容洛更是敢肯定他之前的猜测了。
“这第七郡主您也知道,叫月染。可很少人叫她月染郡主,都尊称她为第七郡主,原因是什么呢,是咱们大雍的陛下亲自下旨封的一位郡主。这第七是打哪儿来,是依着大雍陛下所育子女的辈分来排的。”小二说起来头头是道,像是知道不少秘辛。
勾起深深一抹笑,如然看着他道:“你打哪儿知道的?”
甩了胳膊上的毛巾到肩上,小二难得遇到个能说话的客人,见她随和他也就随意了。
“您这话真是……干我们这行,想知道什么不容易。来来往往的客人这么多,您也知道人多嘴杂,说的人多了咱听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点点头,她认同了小二的话,示意他继续。
“传言说她长得好性子好,不过啊具体怎么样我们是不清楚了,您说是不?”
见她点头了,小二又继续说:“再说说白王室那位女监国,真是了不得啊,就连王上也得听她的。有人说那是王上心慕的女子,王上宠爱她,才会让她监国对她言听计从。也有人说,那是先王上自幼失散的郡主,先王上愧对她故而临终前委以监国重任,许她上废王上下罢朝臣的权利。”
如然用心听着,微不可察凉了凉面上的笑。小二说得唾沫横飞,说完了第七郡主和白氏监国,该说他们云氏的紫姬郡主了。她整暇以待,想听听她此次来要见的重要人物紫姬郡主,有个什么样的故事。
容洛没留心听那位白氏的女监国有什么样的传奇故事,单听第七郡主,就够他回味了。得是多大的殊荣,才能与陛下的子女并列。
“紫姬郡主啊……要说王上封她为郡主,真是叫那些大臣们吃了一惊。毕竟她的生母不受宠,又有与人私奔的丑闻。听说封紫姬郡主那日,是王上一意孤行独排众议,可就算封了郡主,王上也没对她上几份心。也难怪,有个温柔体贴知书达理的梨姬郡主做对比,紫姬郡主不受欢迎也是正常的。”
“梨姬?”如然挑了挑眉,她知道梨姬这个人,但就名字上,有点难以赞同云氏的做法。
紫姬名字中嵌着姬字,是因着她的亲娘是姬若陛下的姐姐,尊贵得很。梨姬的生母是下人出身,也不怕梨姬受不起那么尊贵的名字。
“是啊,咱们梨姬郡主是出了名的温柔心善,模样也标致,见了她就没有不夸她的。反而紫姬郡主心狠又冷漠,不讨人喜欢,却唯独受王太后疼宠。”
如然听到这便不想听了,打断他的兴奋:“我刚刚过来时见到掌柜的在找你,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会儿功夫。”
“啊!完蛋了!”伙计话也不聊了,甩了甩肩上的毛巾,飞一样跑走。
容洛笑了笑:“是你诓他的吧?”
不用想也知道,她是听不下去了。
“嗯,没错。”
一个客栈的伙计都这么说紫姬,可想而知,紫姬自幼承受了多少。她没有什么圣母心,只是,觉得把一个姑娘说成那样,有些不堪而已。
原以为要见姬娘娘真身得等一些时日,未曾想姬娘娘很急,月色才上柳梢头,人到冷西楼。
容洛刚刚把房中的红烛点亮,灯罩都未盖上,姬娘娘就来了。
夜风伴着姬娘娘推门进来灌了如然一身,她微微蹙了眉,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裳。
“姬……若……”姬娘娘见了如然,有些激动,脱口而出一个如然略有耳闻的名字。
青炎帝幺女,开创雍时代的陛下,正是叫姬若。蓦然想起爹口齿间唤她若儿时的温柔缱绻,如然的脑子轰地乱成一团。
她以为所谓的第七郡主尊荣,不过是陛下为了弥补她这个丧父之人的一种方式罢了,当不得真。
一切,是她太不当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