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呈道,繁华处,清明直上,人尽嫣然,若歌舞春宵,彩萍漫湖,升平九重之境,能不记乎?
杜铭根据前两日的经验,选择了一天内最繁华的时间段来卖画,也好速战速决,不过他口头上虽这样对小贵说,心内却在想着:“前日便是这个时候碰上那个小姐的,希望老天保佑我今天还能遇到她。”
他怕那个小姐寻他时找不到,便又硬着头皮来到前两天那个地方。
那个卖水果的阿姨见他到来,欢喜的简直有如采花贼在荒郊野外看到了一个花容月貌的孤零零的小姑娘,远远的就喊道:“小相公,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啊,我差点儿以为你不来了呢。”
杜铭见她这般热情,而且也看不出揩油的冲动,便也没有像躲瘟神似的,笑着回答道:“这几天家里有事,怕以后也只能这时候来了,阿姨今天生意好吗?”
“好,好,已经卖了一箩筐了,”那妇人开心的一笑,“以后你只管在这儿待着,就是来的再晚也没关系,有奴家在,这地方别人抢不去。”
杜铭倒不知这摆摊儿的规矩,还以为哪有空位便可以在哪里,不过听她所说,一时虽想不透彻,但也知道若不是她帮忙,这个地方早就被别人占了。
当下言道:“多谢阿姨,以后阿姨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一定帮忙。”
“瞧你说的,”那妇人佯装害羞的一笑,“还跟奴家客气什么,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正说着,旁边忽然走来一人,是一个身材有些瘦弱的汉子,年龄与这妇人相仿,头上裹着一团有些肮脏的白布,身上的棉袄也都很破很旧了,看着像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夫。
他这时脸上露着憨厚的笑容,很客气的对杜铭道:“呵呵,小相公也来卖东西呀,这可好了,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呵呵……”说着又转过脸,喏喏对那妇人道:“四娘,咱们回,回去吧,别耽误了人家摆摊儿。”
“回回回,回你个头,老娘跟小相公说会儿子话你就不舒服了是不是?哼,老娘整天对着你这个木头都没说什么,你现在倒找起老娘的麻烦了。还不快去看着摊子,小心水果让哪个小崽子拿了,老娘今晚就不给你做饭。”那妇人冲着他大叫。
杜铭本来还疑惑他是哪里冒出来的,听到这话便了然了,原来是他们是夫妻,不过听那妇人老娘老娘的叫,他又有些不敢确定。
那汉子被她指着鼻子骂,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憨,“那,那我回去了。”说完从衣袖里拿出两个苹果,不好意思的递给杜铭道:“这是自家种的,甜的很,小相公吃一个吧,吃完了我再去拿。”然后又掏出一个递给那妇人,“四娘,嘿嘿,你也吃一个吧。”
“好了,好了,快走吧,也不看看自己身上脏成啥样,经你的手这苹果还能吃吗。”那妇人颇为不耐烦的道。
那汉子神色依旧不变,似乎已经被她骂习惯了,当下笑着说一句“小相公,那我先回去看着摊子了”,便转身走了。
杜铭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心内不自觉生出一股歉疚之感,好像他这般挨骂,完全是自己害得一样。
他挨骂后越是不在意,杜铭心内的歉疚感就越重。
这时那汉子回到摊前,旁边一个卖香料的对他道:“怎么,王老五,又被老婆骂了?我早就跟你说,对付女人要么心狠,打得她不敢放肆,要么就多生几个孩子,她整天对着小孩,脾气就温顺多了。
你这天生三脚都踹不出一个屁的娘们性子,心狠是不行了,但你怎么不赶紧生几个小子啊,就算不为她对你好,你们也都三十好几的人了,难道就不为以后养老着想。”
那汉子低着头,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愁苦,“这事儿不怪四娘,她也想要孩子的,可……唉,……”
那妇人回头看着他,本来正生那个卖香料的气,可是听了这话,神情也不由变得十分惨淡。
杜铭将两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心内莫名其妙,“现在的小孩那么便宜,而且买了也不犯法,干嘛不花钱买一条……”
……………
将画全都摆好,又把凳子擦了擦,小贵便很乖巧的站在了旁边,杜铭坐在凳子上,不由自主的将手伸进怀里,攥紧了那条锦帕。
“匪汝之为美,美人之贻。”杜铭现在好想见到那个小姐,然后大声的向全世界宣布,“我爱你。”
她大方,美丽,杜铭第一看到她,就觉得一颗四处漂泊的心有了归宿;一条大海中迷失方向的船,有了目标;他心内本来混沌的世界观,也打那时起,有了定位。
她就像一盏指明灯,照亮了他整个人生。
前世一心一意搞科研虽是他所好,每当制造出一件新事物,他也会高跳着欢呼。
可是,那样的人生是盲目的,那时的喜悦也只限于成功完成任务的高兴,而不是发自内心最深处的甘愿为之放弃一切的渴望得到满足。
就像一个很喜欢读书的学生,考试时拿了第一名,而不是拿了满满的一百分。
他本来以为自己如今回了古代也会和前世一样,整日忙碌着搞研究,因为他虽有一颗浮躁的心,可并不知道它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但现在,他知道了,那个小姐给了他答案。
想到那个小姐,他心内便如同有一只小鹿在乱撞,有些莫名其妙的开心,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动。
“喂,公子,你这画多少钱一幅?”正当杜铭想象着和那小姐一起放风筝,放完风筝一起在草坪上……时,耳边现实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
杜铭抬头,来人是一对少年夫妻,男子二十左右年纪,身材有些魁梧,女子十六七岁,貌美如花,两人站在一起,当真般配。
他见是来买画的,便道:“二十文钱一幅。”
昨日杜成每幅100文仍然全都卖了,杜铭虽然也想加钱,不过怕那小姐知道了说他贪财,便依旧只卖二十文。
“小姐,公子,这可都是很好的画,买回去挂在墙上,看着定然舒服。”杜铭又接着道。
“哦,是吗?”那公子轻轻答应,然后对那小姐道:“冰儿,这画的确很好,咱们买一幅吧?”说着顺着那小姐的目光看去,是一幅“才子佳人”。
画中男子身穿灰色劲装,隽美挺拔的身姿表露无遗,头戴黑色束发金冠,若小白龙转世,脚下一双虎虎生威的筒靴,看上去精神抖擞。
就像是一个初出茅庐但却信心饱满的少年,即将要去上台比武招亲一般。
但画中却没有擂台。
他此时两条腿正半弯着,跃在空中,就从要侧面迎上,落到旁边一年轻的女子面前。
满脸的兴奋之色似乎在昭示着,那女子已是他囊中之物。
而那女子,沉鱼落雁的容貌下,一袭白纱迎风轻舞,洒洒然,空空然,似欲带着她一起飘上半空,去做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白纱之下,是一件有些宽松的蝶衣,有着不少特意加上去的褶,显得活力洋溢,华彩四射,配在女子完美的身姿上,更是相得益彰。
就像一个刚刚出浴的美人,只有穿上薄薄的亵衣,才能越发引起男人的无痕春梦。
画的取景是在繁华的大街上,甚至他们身旁还有不少的人走过,但杜铭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将那些人画的似有似无,除了表现这条街道的繁华,再无其他用处。
哪怕有两个人离那女子比那少年还要近些,但看得人还是第一眼就知道,女子与那少年才是一对金童玉女。
两人看着这无论是画工还是画的寓意都堪称极品的神作,都忍不住生出如临梦境的感觉。
那公子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画中的少年,待他追上了里面的女子,就要大胆的说:“小姐,你嫁给我吧。”然后两人便一起缠缠绵绵、花烛洞房去了。
而那小姐,也觉得自己是里面的女子,待她下一刻见到有一陌生的男子阻住自己去路,心生爱慕,但却故意若即若离,令他心痒难耐。
杜铭在一旁见他们这般痴迷,心内喜滋滋的,宛若一条买了九十九朵玫瑰,打算用它们向自己暗恋已久的女子表白的傻小子,还没行动便得到其她女子的赞扬和鼓励。
他的确是得到鼓励了,这幅画其实是他的自我写照。
前日他第一眼看到李雪雁,便如僵尸被人贴了符一般僵住了,未能展现自己的迷人风姿。
他本就后悔不已,但接下来更是糟糕,情不自禁的口出放浪之语,被当成一条大色狼,气跑了李雪雁不说,待他追过去道歉,激动之下却唯唯诺诺、结结巴巴,还被一个丫鬟奚落的体无完肤,可谓丑态出尽。
他知道自己关键的第一次没把握好,把一个英明神武的大好男儿形象表现成了一个百无一用,还见不得女人的书呆子,所以一直耿耿于怀。
但可惜时光不能倒流,他没办法再重来一次,于是便将自己心目中第一次看到李雪雁时应该是一副什么样子全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