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术修行到了需和白羽的境界，已经不是招式之间的较量。
两人的枪招，各有特色，都已经达到了人间武者在招式打法上的巅峰。
因此白羽这一枪扎去，虽然无论在气势、角度、力量、速度，都无可挑剔，妙觉境以下的武者，面对这一枪必死无疑，但是了需却有办法避过。
这位雪忘四大神僧之中唯一的兵家武道修行者，不仅可以避过白羽的抢攻，甚至还能还击。
轮回天道修行到了需这种程度，自然不会去研习什么轮回之钥，而是信手拈来，意之所至，万物皆可化为轮回，轮回自可拟成万物。
不仅如此，万物之上的力量，了需也掌握了一种，那便是天风。
白羽这一枪扎来，了需膝上长枪一抖，便抖出一道天风，将白羽的惊魂蛇矛吹偏了数寸。
若是普通的武者，手持惊魂蛇矛攻击了需，怕是会被了需用天风直接摧毁了手上兵刃，惊魂蛇矛虽然是燎原宗镇峰神枪之一，但终究是青天界出产的凡铁，凡铁岂能经受天风？
只是白羽这一枪，不仅拥有夺人胆魄的气势，诡异难辨的角度，充沛无边的力量，电光火石的速度，还有集合人间大势的天道——毁灭！
天风虽强，却难以直接吹散毁灭。而毁灭虽然霸道，但穿越天风，却也不免偏出了数寸距离。
白羽这一枪擦着了需的左肩而过，而了需则在刹那之间便手持白木枪，直接一记横扫，向白羽攻去。
一般来说，横扫这个动作，乃是棍法经常用的招式之一，所谓枪打一条线，两大枪术高手对敌之际，用扎、刺、挑这三个动作是最多的，当然，也有小幅度的荡击作为防御的手段，而这种大幅度的扫击，却很少见到，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扫击的幅度太大，出手的速度总归会受到影响，而且也极容易被对手闪避或者格挡。
了需是枪道宗师，他的这记横扫，看起来不合理，但是只要他手里使出来的招式，便不可能会有合理性上的问题。
因为他会天风。
也不知是了需的这记横扫带起了天风，还是天风在推动着这记横扫，总之这记横扫刚刚在启动，了需的枪和天风便立时攻到了白羽的身侧。
而此时的白羽，递出去的蛇矛，却还没有收回来！
并不是白羽不想收回蛇矛，而是来不及。了需的这次反击，因为有天风之助，速度之快远远高过了白羽的预计。
既然来不及收回，那么就索性不收回。
此时白羽的惊魂蛇矛，一枪扎空之后，就在了需的身侧。
既然了需会横扫，那么白羽也会横扫。
了需的横扫很快，很犀利。
而白羽的横扫，那萧寻的话来说，很骚。
白羽扫的是了需的腰。
同样是横扫，了需双手持枪，枪携天风，以自身为圆心，一扫而出，却有横扫千军之势。
而白羽的横扫却很轻巧，他扫到一半，惊魂蛇矛还没有触及到了需的身体，白羽便放开了双手，然后一推一送，使出了一股巧劲。
然后惊魂蛇矛便绕着了需的腰虚空转了一圈。
双手放开长矛之后，白羽双手便捏成左右两记枪指，点在了已经近在身边的白木枪之上。
一指点在枪刃，一指点在了枪颈。
两人的这次交手在短短一瞬之间发生，做出来的动作都很简单，除了白羽的虚空巧劲还算少见之外，寻常煅骨境的武者交锋，也不过如此。
武学修行到他们的程度，自然不会再去斗枪。因为他们知道，就算自己的枪法再好，也杀不死对方。如此简单的一记攻守，其中蕴含的凶险，却只有两人自己心里清楚。
这凶险便是天道法则的较量。
了需以轮回挥出天风，而白羽则以毁灭应对。
白羽的蛇矛上有毁灭，他的双手之上也有毁灭。毁灭和不朽两大天道法则，一般情况下，一个用来攻击，一个用来防守。但这并不是绝对。
用不朽的拳头去砸人，在力量和速度足够的情况下，因为拳头的坚不可摧，照样可以无坚不摧。
而用毁灭的枪术去防守，在防守点找准的情况下，因为毁灭的无坚不摧，照样可以坚不可摧。
不朽是防御的极致，毁灭是攻击的巅峰，正所谓物极必反，便是这个道理。
天风可以摧毁世间万物，但却摧毁不了毁灭。因为这是青天界的天道法则，因为这里是青天界。
所以了需的这记天风扫击，被白羽枪指破去。
而白羽的蛇矛虚绕，却让了需陷入了死境。
惊魂蛇矛在了需的腰间虚绕一圈之后，便再次回到白羽手中。
蛇矛在手，白羽却不再攻击，而是后退数步，缓缓将惊魂蛇矛挽在了身后，淡淡地看着了需。
了需却是神色大变，惊呼道：“你会轮回？”
白羽很陈恳地点点头：“会。”
了需脸色立时灰白一片。
白羽方才的这记虚空绕腰，却是将毁灭与轮回两大法则完美融合。此刻在了需的腰间，毁灭因为轮回之助，正在源源不断地攻击着了需。
光是毁灭，了需不会惧怕，因为了需的轮回可以拟出不朽。一记毁灭，了需可以轻松承受。
光是轮回，了需更加不怕，因为了需的轮回更为精深。
但是毁灭加上轮回，了需却没有任何办法来因对。
轮回拟出来的不朽，毕竟不是真正的不朽。可以抵挡一下毁灭，但是在此刻白羽源源不断的毁灭攻击之下，终有沦陷的时候。因为了需的轮回已经用来拟出不朽，自然不能再让轮回去加持不朽。
这就好比白羽手中两张不同的牌，而了需手里只有一张。了需手里的牌虽然比白羽的两张牌都大，但是白羽却直接出了一个对子，那么了需的牌再大，也不过是一张，只能干瞪眼。
这看起来很不合理，不同的牌根本不可能变成一个对子。但是白羽却将玩牌的规则彻底改变，他说这是对子，这便就是对子。这便是天道法则的玄妙之处，也是白羽的强悍之处。
所以在明白了白羽手中还有第二张牌的时候，了需便束手无策，只能等死。
一旦他用轮回拟出来的不朽被白羽的毁灭攻破，那便是他被腰斩之时。
他的枪法比起燎原宗宗主分毫不差，他的境界也跟解玉展相仿，比起初入妙觉境中阶的白羽，底子更稳，阅历更足。
但是他只有一张牌，他原本以为白羽也有一张。结果白羽却出了两张牌。
于是了需便死了。
这便是法则之间的战斗，可以玄妙无比，花俏莫名，也可以这么简单粗暴，一举成擒。
***
李芊芊的一阵疾驰，在速度上颇有萧寻的几分风采。
很快，她便遇上了一位在禅房中静坐的和尚。
这个和尚满脸皱纹，面黄无须，一脸的苦大仇深。
见到李芊芊的到来，这个和尚叹息一声，随后站起身来，脸上的苦好似又加深了几分。
李芊芊说道：“晚辈李芊芊，见过了难神僧。”
了难却是摇摇头，说道：“我原本一直认为，我终有一日会再接一次李落夕的飞刀，却没想到，你这个小姑娘如今也成长到了这个程度。”
李芊芊神色一肃，点头道：“还请神僧指教。”
李芊芊在四大神僧之中挑上了了难，自然是有她的原因。
了难的修行的绝技，乃是雪忘寺二十四技之中的菩提手。这是一门与牧云观的镇派绝技云手齐名的武技。因为这两门绝技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擅长空手夺白刃。
而神僧了难的手上功夫，便是公认的世间第一。牧云观的观主木蝶道人，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这两人的实力对比，从两场战斗中可窥一二：木蝶道人年前与解玉展决战，百招而败，继而身死道消，牧云观因此覆灭。
而二十年前，刚刚突破到妙觉境的李落夕，循着萧破天的脚步，来到雪忘寺。不过李落夕的意图却没有萧破天那么牛逼，要挑尽寺内高手，他只是想要去归真色的藏经阁住上一个月而已。当然，在住下的同时，顺便可以翻翻藏经阁中的雪忘二十四技的武学秘籍。
不过这种事儿，一向是没那么好谈拢的，李落夕在开出了若干丰厚的条件，都被归真寺一一拒绝之后，只得走上了萧破天的老路——以武服人。
结果最后归真寺没有服，李落夕却服了。
因为了难出手，接住了李落夕的飞刀。
二十年前的李落夕，还处在厚积薄发的厚积状态，武学修为并未大成，但也不可小觑，也是当时唯一的一位除了萧破天四兄弟和各大圣派之主外的唯一一位人间上师。
这一战让了难的名声响彻青天界。
二十年过去，李落夕的武道突飞猛进，如今已经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而了难，却不温不火，一直在归真寺内修禅不出。
很多人认为了难乃是佛门高僧，不理俗务，一心向佛之故。其实了难心里清楚，并不是完全如此。
当年接住李落夕的飞刀，了难也是险之又险，没有把握接下李落夕的第二刀。只不过当时的李落夕不想过分暴露自己的实力，因此一刀未中，便知难而退。
当时李落夕二十七岁，还远远没有达到武者的巅峰时期，而了难是五十五岁，正值巅峰。
如今李落夕已经是妙觉境巅峰，若是他想起来还有了难这个老对手，了难就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这二十年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李落夕的名声逾隆，了难的内心也就越煎熬。
被李落夕惦记着，这让了难如坐针毡。
无数次，他都想下山找李落夕再斗一场，索性输在他手里算了。可是归真寺何等威名，岂能因自己一时冲动而受损分毫？了难是一个识大体的和尚，所以他的这份煎熬，也就持续了二十年。
这二十年，尽管了难最终还是悟出了万木之术，但在境界上，因为心静不够圆融之故，一直在妙觉境中阶难以突破。
因为心中的那份煎熬，这二十年了难一直在苦练菩提手，修为愈发精深，他的手比以前更快，也更稳。但是如今的他，已经没有信心再去接李落夕一刀。
苦等二十年后，了难没有等到如日中天的李落夕，反而等到了初露峥嵘的李芊芊。
今夜强敌来犯，识大体的了难在叹息摇头之后，却是说道：“我知你为何找老衲，不如这样。若是老衲能接住你一刀，你便即刻离开归真寺。若是接不住，即便你一记飞刀杀不死老衲，老衲也会自尽在你面前。你看如何？”
李芊芊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却是说道：“自尽就不必了。”
了难微微一怔，随后道：“你的心肠，比你爹要好。”
李芊芊微微一笑，却不再言语。
了难的这句话，李芊芊自然是听懂了。她知道自己父亲当年上雪忘寺的往事。父亲也曾对她说过，当年第一刀被接住之后，李落夕便故意不再去找了难，但是再次决斗的风声，这二十年来都在让寻欢门的暗线不断地悄悄放出去。
这二十年，李落夕其实就在是故意吊着了难，让他寝食难安，让他心境受损，让他的境界难有寸进。
因为李落夕坚信，当年的那一刀，已经给了了难足够的震慑。
而当年李落夕上归真寺，压根就不是为了去看什么雪忘二十四技。他的目标，其实就是为了四象诛灭。
四象诛灭实在太强，强得超过了个人力量的巅峰，萧破天都不敢正面抗衡，李落夕自问也不是对手。李落夕何等人杰，所图甚大，为了确保万一，李落夕便必须想出制衡这四象诛灭的办法。于是他便挑中了了难。
经过细致的情报分析，李落夕知道了难这个和尚是个好人，四大神僧之中属他最为忠厚，但是忠厚之余，又过分木讷，不擅言谈，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这种性情之人，就极容易被心魔所扰。
于是李落夕便寻上门去，给了了难一记飞刀。让了难做了一个长达二十年的恶梦。
原本，这是李落夕暗地布下的一个局。将来若真的要跟四象诛灭抗衡，了难那破损的心境，便是李落夕破去四象诛灭的关键。只是如今，因为萧寻的强势崛起，以及药师、萧破天、宓峰等诸多绝世强者的一一苏醒复活，了难这枚暗棋，也就没什么用了。
所以李落夕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李芊芊，至于怎么处理了难，李落夕也给出了一个建议供自己女儿参考。
李落夕说道：“这和尚是个好人，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不如留他一命罢。”
一向薄情，做事不择手段的李落夕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并不是说明李落夕迷途知返，良心发现，而是这位行事细致滴水不漏的父亲，非常了解自己女儿的性情，在听到自己和了难之间的这段往事之后，这丫头肯定是会放过了难的，不如就顺水推舟，也好拉近父女俩一向有些隔阂的关系。
只是李芊芊又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子，自己父亲的那些心思，她这个女儿最为了解，因此了难的这句“你的心肠比你父亲要好”，李芊芊听后也并没有反驳。
李芊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位老僧，同样是七十岁以上，莫无言、妙意寥、卫破妄，甚至还有近百岁的萧破天，看上去都不会超过五十岁的摸样，其中莫无言看上去像是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俊美青年。而这位神僧了难，脸上却皱纹密集，已经老得不像样子。
由此可见，李落夕在这二十年间，对了难施加的压力有多大。
李芊芊暗中叹息一声，很快心中便有了决定。
她要一刀杀死了难，将此事彻底了结。
并不是李芊芊比李落夕还要无情，作为武者，李芊芊深知武者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并不是武功不够出色，也不是境界不够高深，而是缺乏自信。一个没有自信，内心时刻处于煎熬的武者，可谓生不如死。
而这位了难神僧，便是这样的一个武者。他已经被李落夕完全压制，终其一生也无法抬头。
若是自己一刀下去，了难中而不死，那么这种煎熬，无疑还会进行下去，甚至在李落夕之外，了难还会多加一个李芊芊这道心魔。
至于自己的飞刀会不会和当年的父亲一样，也被了难接住，这点李芊芊却没有考虑。
因为她不是了难。
了难胜过，但是他却因为这场胜利失去了自信。
而李芊芊虽然败过，但是那场败仗却从未磨砺掉李芊芊的信心，反而让她的心境更为圆融。
所以了难七十五岁，修到了妙觉境中阶。
而李芊芊二十一岁，却同样是妙觉境中阶。
武者的成就，固然有机缘天资之限，但是性格却也是重要因素。
李芊芊在这般想的时候，神念相通的萧寻却在千里姻缘之中传来一句话：“性格决定命运。”
李芊芊细细品着这段话，随后素手一翻，却是将一柄飞刀扣在了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