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芊芊拿着小巧飞刀的手并未有丝毫动作，然而这柄飞刀却消失在了她的手中。
丢暗器，总归要有一个丢的动作，可以是挥，可以是弹，然而到了妙觉境的程度，却早已脱离了这个范畴。
李芊芊并没有用手臂的力量去驱动飞刀，飞刀便已破开空间、回溯时间，变成了一场二十年前的旧梦。
李落夕站在藏经阁前，仰头看去，台阶之上，却有一个身形并不如何高大的和尚。
“李施主，退去吧。”中年的了难，双手合十，缓缓劝道。
年轻的李落夕白衣飘飘，丰神俊朗，对了难微微一礼，随后说道：“请大师接我一刀。”
了难神色一凝，终是说道：“好。”
李落夕手一挥，一柄飞刀便信手而出。
依然是循着二十年前的那道轨迹，依然是那样的速度、角度、力度。
归真寺下空间凝固，天道法则难以运转，因此这一刀也没有动用任何的法则力量，仅仅是一柄飞刀。
一柄飞得很快的飞刀。
飞刀很快，了难的手更快！
两人之间十丈的距离，在飞刀的速度之下一瞬而逝，而了难大腿右侧到眉心的距离，了难的右手花去的时间更短。
于是了难依然还是捏住了这柄飞刀，没有受伤，也没有死亡。
这是李落夕生平唯一的一次飞刀失手，也是了难此生名望的巅峰。
这一切了难非常熟悉，二十年来，了难一边惴惴不安，一边却在不断回味着这一刀，这一手，这一次侥幸获胜。
然而接下来的场景，却与记忆之中并不相符。
记忆中的李落夕，缓缓抽出了第二把飞刀，正待丢出，却好似想起什么来，说道：“哦，方才跟大师定下的是一刀之约，既然大师已经接住，那么就等下次吧。”
二十年前，李落夕说完这句之后，便翩然下山。
然而此时的李落夕，却没有抽出这第二把飞刀，也没有说那些期待下次再战的话语。
李落夕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当时的我，不如当时的你。现在的我，远胜现在的你。人生总有起落，你我全盛的时期不同，却有什么好比的。”
了难双手合十，却是低首叹道：“雪忘圣佛。。。”
佛号之后，这位在李落夕的阴影下挣扎二十年的雪忘神僧，就此圆寂。
而他的眉心之间，却插着一把小巧的飞刀。
冰佛经免疫一切幻境，然而了难会在死前做这么一场梦，自然是中了九天幻舞。
李芊芊将飞刀直接送到了了难的眉心之间，识海深处，冰佛经再强，却也无法抵挡直接在识海内部生成的幻境。
这场幻境发生的时间极短，因此可以在了难神识受创，冥海干涸之前，解开那道郁结多年的心结。
这一刀送出，李芊芊的脸色也苍白了几分，好似消耗极大。
但她总算是胜了，了难没有接住这一刀。
究竟是他接不住，还是不想接，这些李芊芊无从得知，她只知道，这个老和尚死去之时，面容平静，嘴角含笑。
而就在此时，白羽的神识传来：“了需已亡。”
四大神僧就此圆寂了两位，四象诛灭，终于是破了。
***
四象诛灭虽然破去，但是萧寻却不打算善罢甘休。
因为此刻他的身前，是雪忘寺的主持，四大神僧之首，了尘僧。
萧寻深知，虽然母亲姬幽儿之死，乃是五方僧亲手和万远山联手而为，但若是没有这了尘的授意，五方僧断不敢妄自离开归真寺，前去援助问天峰。
因此，归根结底，这了尘才是罪魁祸首。
而且此刻萧寻繁衍天道修为高深，却是一眼看出，这老和尚已经受了伤，伤势还不浅。他并不知道这是宓峰所为，但却知道可以为己所用。
所以萧寻见到了尘没有半个字的废话，一见之下，逆青龙魂戟便已在手，直接向了尘攻了过去。
萧寻一戟斩落，了尘却仅以一双肉掌来迎。
这一掌拍来，萧寻总算有了一些凝重之色。
其实在萧寻心目中，真正的高手，最关键之处，就要让对手猜不出来你要做什么。将自己的意图隐藏起来的同时，还能猜到对方的意图，进而进行打击，这才真正的高手。
因此，萧寻看来，之前的那些五方僧，除了了情还算不错之外，其他四个，都是蠢货。那四个僧侣一出手，什么千掌、火刀、拈花、金刚，都恨不得把自己的绝技都告诉对方，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似的，这种人，不是蠢货是什么？
而对面的这位了尘一出手，萧寻便觉得遇上了高手。
因为这一掌平平淡淡，萧寻看不出有什么蹊跷。
这种平淡，其实才是最要命的手段。
因为妙觉境的战斗，其实就是法则的战斗。八大天道之中，轮回天道是最为玄妙的天道之一，可以千变万化，了尘这一掌看似平淡，但其中蕴含的法则力量，萧寻却没有办法看出来。
看不出来对方的法则，那就无从破解。
所以了尘这一掌，萧寻没有办法防守。
所幸的是，了尘这一掌并不是攻击萧寻，而是防守萧寻率先攻出的那一戟。
和了尘一样，萧寻的这一戟挥出，虽然是盛怒之下，但却还是平平淡淡。
了尘的平淡，是用精深无比的轮回法则，让这一掌之中的所有能量都达到了一种平衡，平衡不破，这一掌便平凡无奇，一旦平衡被了尘有意打破，那么这一掌便石破天惊。
而萧寻的平淡，就技术含量上，却没有了尘那么高。要将各种力量都平衡起来，凝为平平凡凡的一掌，这种路数，没有几十年近百年的修为，那是别去妄想了。萧寻虽然天赋奇高，但要达到这种地步，却还是差了一些。
萧寻的平凡，其实就在这一戟的最外层，裹了一层尸气而已。
尸气隔绝天道，无视法则，无色无味，所以看起来平平淡淡。
这就好比了尘的这一掌，是纯金。而萧寻的这一戟，其实是镀金。两厢比较之下，好似萧寻逊了那么一筹。
掌戟相交的结果，也正如两种平凡的成色一般，萧寻的逆青龙魂戟被一掌拍开，而了尘左掌拍开了萧寻的戟，旋即右掌又是平平淡淡地一掌拍来！
这个结果让萧寻十分震撼。
因为萧寻方才攻出的那一戟，虽然是镀金货，但是尸气之下蕴含的力量，却不是废铜烂铁。而是真元、妖元、魔力三种力量。再加上最外层可以无视一切法则的尸气，这一戟乃是四系力量合一。
而就是这么一戟，却被了尘一掌拍开！
了尘的那一掌，虽然不是不朽，但是却比不朽更加稳固！
因为那是绝对的平衡，各种力量被完全扣死，无法挣脱。
而就是如此平衡的手段，在防下了萧寻一戟之后，却向萧寻胸前攻来。
直到此时，萧寻才明白这了尘僧的可怕之处。
这个和尚在所有圣派的宗主之中，在李落夕的寻欢门成为圣派之前，一直隐隐居首，果然非同凡响。
而受到了尘的这一掌启发，萧寻却也领悟了他此行所要领悟的东西。
原来所谓的自成世界，便是要将自身所有的力量，达到一种完美的平衡。
平衡之下，天道循环，轮回不止，如此才能算是自成一方小世界。
但是仅仅是领悟，却还远远不够。萧寻此时体内的力量，驳杂无比，虽然单个拎出来，都是非常彪悍的存在，但是互相之间的程度，却并不一样。参差不齐的力量，却又如何达至平衡？
不对！萧寻忽然想到，自己父亲虽然领悟八大法则，但是他自己都说，他的繁衍天道比较差劲。
如此一来，萧破天体内的各种力量同样有着深浅不一的现象，但是他却可以自成世界。
由此看来，自成世界的各种力量，并不是要程度一样，而是另有规则。
萧寻的神念电光火石，了尘的这一掌看似缓慢，但其实却是可以突破肉眼的视觉极限，一掌击出，便印在了萧寻的胸口之上！
萧寻的胸口迅速塌陷，破损。
了尘的这一掌，穿透了萧寻的身躯，手掌在因急速而变得虚幻之后凝实，再次出现，却在萧寻身后半尺之处。
但是了尘的神色却是因此微变。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掌，并没有打到萧寻，萧寻胸口的手掌型的破损，并不是自己的掌力击打所致，而是他自己化形而成！
而面前的萧寻，便借着了尘的这一掌打空，不退反进，几乎与了尘贴面而立，他手中的逆青龙魂戟，也在刹那之间化为弑古饕餮剑，一剑向了尘的脖颈削去。
萧寻右手持剑，他的左手也没有闲着，而是化为手刀，一刀落向了尘的右臂。
两人的这一系列交手极为短暂，却也极为凶险，迅速纠缠到了一起，便要决出生死！
了尘此刻显得非常果断，他退！
他一低头，避过萧寻的斩首一剑，迅速向后退去！
他虽然很快，但却还是不够快，因为萧寻的手刀，还是在他退去的当口，斩断了他的一截手臂。
他的右臂，原本就直直伸着，一掌印穿了萧寻的胸膛。而萧寻的那一记手刀，便是要斩掉了尘的这条右臂，免得他再有后续变化。
萧寻成功了，也失败了。
他确实斩掉了了尘的右臂，但是了尘的这条右臂，却是这位神僧主动舍去。
了尘的右掌，在神念的控制之下，轮回的力量达到了完美的平衡，因此蕴而不显，平淡无奇。
然而右掌一旦脱离了身体，那么神念的控制，就必然会削弱。
因此，这种完美的平衡，就无法继续维持，会紊乱，会碰撞，会爆炸！
所以了尘的右臂在被萧寻切下来的一瞬间，便化为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这是须弥介子的力量，手臂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赋予了山川之力，这些力量原本被很好的控制，互相牵制，扣死，无法散发出来，如今却齐齐爆发。而爆发的地点，便是在萧寻的胸口！
即便是了尘本身，也无法承受这种力量的完全爆发，因此他火速地向后退去。
妙觉境巅峰的高手，哪怕并不擅长速度，但若是全力驰骋起来，这速度依然十分惊人，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了尘便已退出了爆炸的范围。
原本，须弥芥子的爆炸，威力足以夷平整座大雪山，不过在归真寺历代高僧的轮回禁制之下，这种爆炸的范围就会被控制一部分。因此，归真寺的禅房，被毁去了五间。
其中两间，分别是四大神僧之中的了尘，以及了终的禅房。
方才的这一系列交手，双方都是临场应变，并没有事先的算计，因此这场须弥芥子的爆炸，原本并不在了尘的预料之中。
所以了终死得极其冤枉。
了终掌握得是九幽魔火的力量，此刻大雄宝殿前的那场爆炸，其中九幽魔火的肆虐，便是这股灭世之力的主因。了终看到老僧都出手来阻止这一切，他岂能袖手旁观，因此跟了需压制天风一样，都在竭力控制着大雄宝殿之前的魔火。
可惜魔火的数量在被须弥介子纳入复制之后，数量之多，火势之猛，早已超出了终的能力范畴，了终全情投入，心神剧创，也不过控制住了其中万一。
而便在此时，了终感觉到了几位师兄弟各自遇到了对手，已经将神念从大雄宝殿之内抽出，这下他便更加不敢怠慢，全力压制魔火，好让时间回溯的老僧可以稍微轻松一些。
时间天道控制的对象，活性越强，难度就越大。所以死物远远比活物好控制。而爆炸，是最剧烈的变化方式，所以修为精深无比的老僧，才会显得这么吃力。
了终所做的，便是尽量让老僧可以轻松一些，然后腾出手来，对付一直在身后敲闷棍的那只猴子。
须弥介子一爆炸，了终却哪里能够提防到修为最为深厚的了尘师兄，会出这种昏招，于是便躺着也中枪，死在了这场爆炸之下。
了尘因为急于伤敌，害死了自己师弟，但是却依旧心止如水。
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击杀强敌，归真寺哪怕做出一点牺牲，都是值得的。
了尘的感知范围极为广阔，他已经感觉到了了需和了难的死亡，这两人一死，四象寂灭便不复存在，那么了终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这种当机立断，这种不计代价，却是让萧寻也暗暗佩服。
只是可惜的是，了尘的应变虽然果断，但是却失算了一点。
那便是萧寻的速度。
连了尘都能避过的爆炸，萧寻就没理由避不过！
像萧寻、孙穿穹、萧破天这种极速的高手，静下来对打，远远不是最可怕的时候。他们最让人感到绝望之时，其实就是这种移动战。
了尘舍去右臂，化为一场须弥芥子的爆炸，这些萧寻立时就能猜到。
所以了尘退却的同时，萧寻的动作更快，身形更疾!
了尘全力退却，将将避出了爆炸的范围，而萧寻此时，却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然后萧寻的毁灭天道，便化为惊天动地的一掌，直接拍在了了尘的后脑！
了尘的感知何其敏锐，因此萧寻刚刚在他的身后现身，他便立刻有所察觉！
所以他再次凝出须弥芥子之力，遍布全身，来防御萧寻的身后偷袭。
但是他却再次失算，萧寻身负尸气，又有藏月色绝技，如果他真的存心隐藏，即便是了尘，也无法察觉。
可是了尘却察觉到了萧寻的存在，这唯一的解释，便是萧寻故意让了尘知道自己就在身后。
察觉到身后有人，了尘在速度被完全压制的情况下，也就必然会用须弥芥子的手段来防御。
方才萧寻的一戟攻击不成已经证明，须弥芥子一旦平衡起来，防御力并不逊于不朽天道。因此萧寻断定这了尘会用这招继续防守。
然而之所以须弥芥子只是手段，而不是法则，便是因为它又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需要神识的控制。
不朽法则的施展，也需要神识的控制，但是一旦施展起来，那么就连意念都是不朽，牢不可破。除非是妙意寥那种诡异得毫无天理，直接将毁灭藏在意念之中的心刀，其他招数都完全无效。
但是须弥芥子却没有不朽的这种优势，控制须弥芥子的神魂，依然跟平常一样脆弱。
当然，了尘修行的是冰佛经，神魂远比寻常武者稳固。
但是再稳固的神魂，也不能无视毁灭法则的后脑一击！
萧寻的毁灭，蕴含天下大势，即便是了尘的冰佛经如此深厚，但是在如此近距离的攻击之下，也难免神魂震动，受到损伤。
这一震动，须弥芥子便完全失去了控制。
失去控制的须弥芥子，便会形成一场爆炸。
于是了尘在自爆了右臂之后，再次自爆了自己整付躯体!
而就在他自爆之前，萧寻却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裆部，让他直接窜上了高空！
因此这场爆炸，就发生在万丈高空之上，与明月为邻。
雪忘四大神僧，就此全军覆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