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千秋节可谓跌宕起伏,各家欢喜各家忧。
前半日陈皇后可谓风光无两,人人称羡,可没想到一场大雨过后风声渐起,皇后的风光被打得丝丝不剩,唯容殿刘德妃传喜讯,陛下雄风不减自不用说,但得孕的竟然是四十有五的德妃,可真让后·宫一干年轻佳丽羞愧欲死。
天气乍变,太后娘娘旧疾发作,千秋夜宴草草而终。
显阳宫里,帝君秦正陪坐在王太后榻旁,其余宫人尽皆退下。
“母后可是又有忧思,以至头疾复发?您年事已高,当多多保重才是,儿亦盼您千岁安康。”王太后以往一旦有忧思愁虑就发作头疾,可是自秦正登基为帝她贵为太后已经甚少发作,而后·宫之主又是亲选的儿媳,她早早放权静养更是一年也难得发作两回,除非……秦正见王太后脸色灰败,双目却尚有神,心中一叹。“母后您贵为大秦至尊,应该安心享享清福才是,天伦之乐子孙绕膝,何苦难为自己。说到子孙,德妃她,很好,又要给母后您添一皇孙!”即便身为帝尊,秦正也忍不住一脸得意。
“皇儿你儿孙满堂母后自然欣慰,想到你这时还能添了子嗣,母后却不免想到你皇弟,他流离于市井江湖,既不成家亦不归朝,将来想是连承嗣送终的也没有,母后我......”王太后想着自己残疾出走的儿子锦王,泣泪不止。
先帝与王太后幼子秦笙,胎中受惊,生而右手残,长而不学无术,终日游嬉京城,嫡皇兄登基为帝之后封锦王。封王当年出走京城,不婚不朝,数载一归。
“母后勿要忧思,皇弟前些日子不才传了消息回来一切安好吗...”想到那个不学不羁的嫡亲弟弟,秦正大感头痛,想来他又有六年未归,而六年前归来一次也只留了三日便不告而走。可气的是连皇家暗卫也不能探得他的行踪,每每只能等他有了兴致自行传讯回京与太后诉说一二句。
“哼,你五十好几得了子嗣尚且得意非凡,你皇弟孤苦孑然一身哪里就安好了?”王太后大怒。
“母后息怒,是皇儿我失言。”
“罢罢罢,哀家何苦对陛下动怒,怪只怪哀家无能,着了贱婢算计,害我儿颠沛孤苦一生啊...”王太后恸哭。
见王太后又提旧事,秦正却只好缄口不言,等她哭完之后这才细声安慰,无论如何会找到秦笙带他回京,到时一定将王妃侧王妃三妻四妾配齐,不给太后生来几个大胖孙子不放人。王太后这才罢休安寝了。
出了显阳宫秦正脸色即刻变暗,张口欲唤林宏才想起他尚留在秦承殿,便只吩咐了身边一个宫人:“宣左相张狄至御书房。”
坤仪宫,皇后内殿。
“母后,凌太医处的脉案,儿已查过,并无不妥。”正是皇太子秦心崖,下午妫隼甯姝离开东宫后,他便进了内殿寻程席书问话,冷声吩咐自己的太子妃从此少与甯姝牵扯。夫妻僵持间,就有人来报德妃有喜一讯,二人俱都大惊,却知晓干系重大不敢妄动。
“嗯,凌恭乃刘容心腹,就是真有蹊跷也不会留下痕迹。”陈皇后或是大惊大恨之后更加镇静,左右水来土挡了。“皇儿不必担心,太后对你最为爱重,你父皇又是至孝之人。”后面又轻声说到:“你舅父,也会帮着你的。你应机而动便是。”
“儿臣无妨,母后您也不要过多忧虑。”
此时已经入夜,不宜久留,母子二人说上一二句话之后,秦心崖便出了坤仪宫。待回到东宫,也是一夜无眠,一时想着妫隼,一时想着万一德妃生女,却竟又一时脑海里浮现了甯姝惊惧痴楞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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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恭奉圣母皇太后慈谕。自古帝王,慎重宫闱,以襄内政。历稽往制,典礼攸隆。贵妃刘氏,贵而不恃,温惠端良,壸仪懋著,今进封为皇贵妃。”一道圣旨宣过,二十年未得晋位的德妃刘容因身怀皇嗣终于一举登高,受封皇贵妃,位如副后。
这后·宫一道圣旨简简单单,德妃晋位,即便十年前生育皇子有功也未能达成的一步,这二度有孕果然终于成就了。太后、皇后皆备了厚赏一一送入唯容殿,其他妃嫔更是只有挖空心思备礼讨好,一时间唯容殿热闹非凡,若不是陛下有旨意不许惊扰娘娘休养安胎,怕是外命妇也不绝而来。因此唯一能在这唯容殿里伺候着的胡夫人真是红光满面精神勃发,她可是德妃,不,皇贵妃娘娘的恩人了。
而前朝议政却无法如此一片和乐,几方僵持不下,为的正是议立太孙一事。
“东宫已立十数年,皇太子人品贵重,智韫机深,礼乐皆成。为正社稷安万民,臣等请立皇太子之嫡长子嘉郡王为皇太孙。”右相陈无功领头禀奏,一干重臣相随。
“陛下,臣也有奏,立皇太孙一事不合礼制。”某亲王立即出列反驳,而紧跟着的是世家出身的礼部尚书路定秋:“启奏陛下,按周礼,有嫡子无嫡孙。自古以来,皇太子在,不立太孙,但封王耳。皇太子在而立太孙,未有前例。”
“自今作古,有何不可?重要的是能够安民心定社稷。”推立太孙一方据理力争。
“礼制岂能随意而动!若说民心社稷之安定,既有皇太子何须皇太孙,还是说你们对太子殿下实际心存不满?”另一方也相当难缠。
如此,两方争持,推立皇太孙的自是右相而下的众臣,倒颇有几分举贤不避亲的架势,而公侯府第的倒未应声,如安国公府和荣庆侯府虽同样是皇室外家却不能轻易涉入,自来外姓公侯搀和夺嫡都是大忌。反对立太孙的多为以礼传承的世家出身的诸臣,诸如高家、路家、颜家等;以及老牌皇室宗亲,这些人多是辈分极高的皇族王爵,于立皇嗣之事也是最有资格发言的一方,他们为何反对众人心中皆明了,无非是需要观望七八个月之后皇贵妃刘容能否一举成大势。
因事涉立嫡定储,为了避嫌,皇太子秦心崖已退至殿外,心中却在计较该如何应机而动。
而还有一些人却未发一言,比如左相张狄。身为朝廷重臣、帝君心腹,张狄一言必然能抵千钧。
“张卿家默默无言,可是有甚想法?”果然,就在双方争吵不休的时候,帝君开口便点了张狄。
“启禀陛下,臣以为,古礼可依,今制亦可生。”张狄话一出口,众臣心中便骂了开来,和稀泥的老狐狸?张狄接着说到,“古礼今制,所求无非社稷安稳、民心安定,而立太孙一事或可或不可安社稷定民心,但却不致有损,既如此,但凭圣心罢了。”
“好你个张狄,却是大胆,难道朕就是凭着私心决断国事的昏君不成!”话虽重,语气却已轻快。陛下对左相,重视绝非一般。
“陛下此言差矣,您乃真龙天子,圣仪堂堂,您的心意怎能与私心一般而论,既然您心生所想,那自然有其道理,或为天谕暗传亦不可知。”明明一番冠冕堂皇赞词拍马,张狄正襟严肃道来却带着信服之力。
“哈哈哈哈哈哈哈...”秦正心中大快,虽是昨晚君臣商量已下决心,此时听张狄这番说来还是圣心大慰。
张狄这番话显见的是赞成,起码是不反对立皇太孙的,可是反对立太孙的众人却也无法反驳。虽说礼制多遵古,但从来各朝各代都有相应变动,从这点上反对已然不行;而立了太孙确是安稳了国之储位,太子多年来勤勉有礼并无出格之处,其储位稳固只会让民心安定,让社稷安定,并无弊处,毕竟陛下年有五十三,而先帝却是五十五寿辰未满便驾鹤仙去。至于老皇亲们期待的龙凤大势,尚是五五之数,怎能以妄言推断而乱动了国本?
这时有宫侍匆匆进来禀报,皇太子秦心崖出殿之后便长跪伏地不起,且从皇学中召来嘉郡王同跪。秦正使人传话不必跪伏,秦心崖回称不孝子孙不敢起。
“宣太子与嘉郡王进殿。”
秦心崖进殿之后依旧跪下伏身,但众人还是瞧清楚了他额头的红肿血丝;而年方十二的嘉郡王突然被父王从学中唤到前朝尚在懵懂中,但却紧跟其父跪伏。
“太子因何而跪?”秦正朗声问到。
“儿臣不孝不忠,无颜立于天地之间。”因帝君问话,太子抬头作答,依旧未敢起身。
“太子因何自言忠孝两失?”秦正便继续问到。
“父皇天子圣威,何等尊严,儿臣渺渺,岂敢犯丝毫天子圣父威严。今日妄议太孙皆因有东宫而起,是为不孝。父皇乃天命下凡之真君,所事所决无不上承天谕,臣下妄言竟欲干涉圣谕圣心,同样因我东宫而起,是为不忠。”
“哈哈哈哈哈哈哈...”秦正再度大笑起来,“太子倒似是师承了左相啊。”
见秦正态度,秦心崖就知自己做对了,母后昨夜交待提及太后爱重及父皇至孝,那便是料定了此时东宫储位必然稳固,而在天命有喜得立皇贵妃之际,议立太孙之事多半能成。
“左相大人学之大能,又为国为民,才干已极,若能得大人为师,儿臣莫不心喜。”秦心崖听了秦正后一句话,心下一动,张口便道拜师意。
“太子殿下师出礼乐,温文有成,微臣何有修德可收殿下为徒。”话虽这样说,张狄之骄傲气势无疑,能败退金碧书院院长之人,若称第二天下倒无人敢称第一。
“启禀父皇,儿臣此次有感,定乃儿才德不期,才使得众臣对皇储不安,议立太孙一事,或赞或反,皆由此起。”秦心崖虽是双膝跪地,腰却挺直,殷切企求。“请父皇准许儿臣拜左相大人为师,以修备德才。”
“张卿家,太子之请,你意如何?”
“殿下之请,微臣敢不应从。”
一场廷议攸关国储,到头来竟变成太子拜师礼。但无人敢称闹剧,众人此时哪里不知帝君陛下心中应是早有决断。
——东宫礼乐修成,行温文知孝悌,为社稷安为百姓安,皇太子之下可立皇太孙,以固国本。谕礼部备册立皇太孙之一应仪礼。但尊皇太孙份位,府僚不立,仅从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