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阳宫中,陈皇后亲身而至,为王太后侍疾,王太后却未置一言,只闭眼养病。
“母后,今日早朝廷议,立太孙之事已决。”陈皇后一如既往恭敬,声音轻软。“儿媳思忖,明日也应当请安国公夫人与世子夫人入宫,有阿慎与贞如陪伴,母后的病情或能快些好转,尤其贞如,是个好孩子,儿媳与太子妃都很喜欢她。”
王太后这才睁眼,看到的正是陈皇后明显抹粉修饰过的面庞,也掩不住憔悴。相比自己当年在宫中步步为营历经苦痛才终于坐上皇后及太后大位,自己这位表侄女可谓顺风顺水未有波折,可惜这次这个坎却是难过了。
“你所想不差,太孙既立,钧儿的婚事也是顺理成章了。”王太后缓缓开口,这些年其实王陈两家已然有些疏远,尤其是陈家嫡长孙女同样落落长成后,而皇后能够不忘初衷这一点已经足够。“明日同召你大嫂入宫吧,哀家也想瞧瞧执玉那孩子。”说的正是右相陈无功嫡妻尉迟氏,及嫡长孙女陈执玉。陈无功此次力推议立太孙一事,必当是心有所欲。
“母后安心,儿媳明白。”陈皇后垂眸应声,恭顺温婉。
陈皇后心中安定,太后就算一时气闷于她提及高贵妃,但总归还是顾忌娘家的。再看太后又已经闭上眼睛似是入睡,便起身轻步出门,摆驾径直去往唯容殿。
唯容殿寝房,新晋皇贵妃殿下正懒懒靠于香榻之上,一旁而立两个宫侍持宝扇轻摇。
刘容轻闭双眼,却见眼皮不断波动,右手中摩挲着一块血色环佩,纤白若素的手指间转过,尤显得那块玉佩血艳难当。
今日一早便接到晋封为皇贵妃的圣旨,别人或许会觉得千秋节第二日就能获此殊荣定是她将皇后又狠狠踩了一脚,但她却明白,陛下定是下了决心偏向东宫,果然廷议之后皇太孙议定。她孤注一掷使劲手段才终于成功得孕,绝不可能就此罢休。她抬起右手,迎着窗格透过来的阳光看着手中的血玉环佩。
——八个月之后,这环佩就是她送与小公主的礼物,定要高高悬挂于唯容殿的,不,应该是秦宫的宫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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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太子殿下吩咐,任何人此时都不得进入礼乐殿。”礼乐殿中的宫人再度被遣开,但因昨日甯姝误闯一事,秦心崖到底还是留下了心腹守在殿门,此时刚好拦下来正要进殿的太子妃程席书。
“本宫有事要与殿下相商,你速速进殿通报。”程席书此时心急如焚,钧儿又被陛下留在秦承殿未归,她此时必须见到太子。
“娘娘,太子殿下他正在与华国公世子议事,交待不容打扰,娘娘还是先回吧。”
程席书听完此话,也无他法,太子一向说一不二不容人反驳,这人又是他的心腹,留守此处也可见一斑。“既然如此,那稍后太子议事完毕,务必将本宫的话传到。”而且是与华国公世子议事,恐怕也是与钧儿册立皇太孙有关。
这短短一两日之间,情势如此跌宕,即便程席书已经入主东宫十多年也难以镇定自若。此时她满心都是自己嫡亲长子即将被册立为皇太孙一事,早就忘了昨日与太子的争执。昨日传来德妃有喜的消息后她与太子皆是一懵,于是今日一早她便去了坤仪宫给皇后请安,可皇后却更早去了显阳宫给太后侍疾,她自然也赶了过去,只是给太后问安之后便被遣回。加之德妃竟然立时就被晋为皇贵妃,只能庆幸东宫库房前阵子刚刚入了一副宝石头面还算趁手,她又匆匆赶去唯容殿贺喜。一番折腾之后,待回了东宫,她竟然才知道今日廷议的是皇太孙的册立。这时她不自禁反省,她是否太过顺从,太后与皇后她都不能得罪,以至于在这宫中她竟然别无眼线,自己儿子被议立太孙这么重大的事她都一无所觉。
回到东宫之后她焦急难耐,又不能派人去打探犯下窥探廷议的大罪,好不容易廷议结束太子下朝归来,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找她说明情况。想到这里,程席书又再度烦躁不已,她这个太子妃到底还有什么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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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相府,清园。
虽然程妙宛身体好转,甯姝却又翘了下午的课回了府,在自己院中练完一遍剑之后才到了程妙宛房中。
“娘亲,您别不高兴了,女儿下次绝对不会再翘了琴课的。”
程妙宛正坐在圆桌前,桌上碗中的云参汤还剩大半,而她看上去面色极为难看。甯姝以为母亲是因为自己翘课回家练剑而生气,赶忙喏喏小声道歉。
“寿娘,从明日起你只须去官学上半日课,其余半日留在家中,学着如何管家、主持中馈吧。”程妙宛下定决心般对甯姝说到。
“娘亲?女儿真的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以前她与云莹不是没在娘亲与姑母一旁观摩过管家及中馈之事,可是娘从来没有说过不去官学的话啊,那以后会不会连剑法也不能再修习了?
“傻孩子...”程妙宛摩挲着甯姝的头,“再过几日便是你十三岁生辰,虽说一般女儿家十五六年华才开始正式学习管家中馈,但娘亲与你祖父约定过,等你十五及笄之年便要单独开府以承你父亲一脉,所以你得早些学习和了解一府内务和诸多家事啊。”
“娘不要女儿了吗?女儿出府之后岂不是不能再与娘住在一起?女儿舍不得娘!”甯姝霎时眼泪就落了下来,却到底没说出自己不要出府立户的话来,因为那一定一定会让娘亲更加失望伤心。她虽然一直知道自己及笄一过便会出府离开娘亲,但从来没想过那一天会很快到来,没想过一切都会真实发生。
程妙宛却又不知能说什么,只有无言静静抚着哭泣不已的甯姝后背。名分上而言,她已经是左相夫人,不可能随女儿入驻新府。想到这,她心头狠狠一阵酸痛,她此生终究是负了之珏,便是死共穴也做不到了。
“寿娘乖,女儿家长大总是要离开家离开父母亲人的。”程妙宛拭去女儿脸上的泪水,轻声安抚。“将来娘亲与你祖父一定为你物色最好的如意郎君,寿娘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儿女,一定会过得比娘亲更好,一定会的。”程妙宛悉心安慰甯姝,或又是在安慰自己。刘容再次成孕,她心里其实也并无把握自己是否能让女儿顺利摆脱天命桎梏。
“咦?我们寿娘怎么哭鼻子了?让义父猜猜,可是你翘课让你娘亲给训斥了?”张狄刚从宫中回府,便即刻来到清园,就见房中母女二人泪眼相看。“夫人也应多多爱惜身子,寿娘想来也不是故意翘课的,怎可气得连参汤也不记得喝完。”说罢便喊了侍女进来,交待将参汤再热过了端进来给夫人服用。
“义父,您...误会了,娘亲并没有训斥女儿...女儿只是难过...才哭了,倒惹的娘亲也跟着难过...是女儿错了。”见张狄进来,甯姝赶紧起身,又抽抽噎噎地回了话。
“哦,那寿娘为何这么难过?可是有难办的事情,说与义父知道,义父定会帮你解决。”
“义父...”甯姝却不知道如何与张狄说起。这样想来,她在左相府中的身份其实是尴尬的,她将来无论如何也是作为敦庆侯府大小姐从甯府出门的,她在张府只是随母寄住罢了。“娘亲说两年后我便要出府,我不想离开娘亲,这才哭了。”明日开始她便要半日留在家中学习家事,义父当然就知道了,她无法隐瞒,还是坦白说了出来。说完眼圈又是一红。
“老爷才从宫中回来,可吃过午膳了?”程妙宛打断二人。
“多谢夫人关心,在宫中陪陛下用过午膳才回的。”张狄轻轻看了一眼程妙宛回到,又说了一句:“嘉郡王也同在,今日廷议,准立嘉郡王为皇太孙。另外,德妃已晋为皇贵妃,陛下有旨待皇贵妃殿下胎象坐稳之后再着外命妇入宫恭贺。”这才是张狄来清园要告诉程妙宛的。
“寿娘在这多陪陪你娘亲。”说完,张狄便又离开。
程妙宛与甯姝起身相送,但二人显然都还有些怔愣。甯姝是没想到秦钧会被立为太孙,就算平日功课只一般,她也是知道史上正常是并不会立太孙的,而于皇贵妃的晋封她倒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德妃那么得宠。程妙宛却是稍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关节,那后日休沐与安国公府之约,她须得再作打算了。或许明日应回一趟敦庆侯府,此事必须与老侯爷相商。
“夫人,有客来访,只不过,来人却身份不明。”过不一时,弗兰进来禀报。
“来客可是姓朱?”
“确是姓朱,管家说来人只报了姓氏,出示的却是夫人的白蔓印鉴。”
程妙宛一猜即中,前阵子赵燕冲说过朱家想安排朱有逐再次入京且要同入官学,她便知不久朱家就要来人,只不过没想到竟然刚好赶在这种境况下。
——莫非冥冥之中,天命真的不可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