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姿夫人看了看火辣辣麻痛的手,再看一眼女儿肿胀的脸,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儿啊……”旋即站起身来,走近矜岚,一字一顿恨道:“纸包不住火,蔚阁能在宫里呆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她有身子已经六个月半,宫里住不下去了,才来到了这儿,你要好生照看着她!不然事情捅了出去,我的女儿倒没什么,无非是败坏了清白名声……但是你那孽子的命,可就很难保了!”
说完扔下二人,歪歪斜斜摇晃着走到洞门,冷冰冰地道了一句:“我回去了,你们好自过罢。”
“两个孩儿的事,何苦与我急恼?”矜岚话出口便已觉不妥,转脸对蔚阁道:“她正恼我,我劝不住,蔚阁快拦下她,让她歇过今晚再走!”
蔚阁公主哭道:“母妃别走!现在天色已昏,不到山脚,恐怕就要黑了,还去哪儿寻马车呢!”遥姿夫人不理会她,一直去了,身影慢慢消失在暮色里。
蔚阁公主要追,矜岚把她按住,说道:“你歇着点,我去她的身后远远跟着,直到把她送下了山,觅到车辆为止”,又拍着蔚阁的手安慰道:“下山不比上山那么艰难,又没背负什么重物,应该半个时辰就足够了!”
由于怕激得遥姿夫人气血往上冲,矜岚有意与她保持一定距离,一直护送到了山下。矜岚对这方圆较为熟悉,先抄近路去一户人家雇马车,随后对车夫指了指不远处正在迷惘徘徊的遥姿夫人,交待几句,方往山上回了。
所幸蔚阁公主体质较好,经了这番劳累,只是脚面、小腿虚肿了些,并无大碍。躺在铺满柔软柴草的石床上,想起母妃,辗转反侧。
“我的儿,真是苦了你……”矜岚姨娘对蔚阁嘘寒问暖了一番,把她娘儿俩带来的锦被棉褥铺盖好了,沙哑叹道:“在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肮脏地儿,你竟能保全至而今,可见姨娘没错看你,真真是有九窍玲珑心的。”
蔚阁公主数月来的紧张、忐忑、坚韧、伪装……一时土崩瓦解,伏在姨娘肩头哭个不住。矜岚贵嫔安抚着她:“傻儿别怕!到姨娘这儿就没事儿了!该怎么舒坦就怎么舒坦!”
蔚阁公主渐渐止了哭声,矜岚贵嫔忽然蹙眉问道:“你有多久没去看隐儿了?”
“自从我发现意外有了孕……大约是七月中旬吧,就一心想着要保胎……彼此相见只添伤心,更怕衡隐哥哥果断带我逃走……我舍不下母妃……我甘愿成为绝情的那个,没再去看他了。”
“不知他怎样了……”矜岚贵嫔喃喃道:“依隐儿的性子,也亏得你蒙住了他。但这胎儿,你母妃必不会留活路吧!”
蔚阁公主惊问:“姨娘……”
矜岚贵嫔凄然一笑:“你母妃的行事风格我岂会不清楚?一向是快刀斩乱麻,以大局为重的。只怕这事连你父王也知道吧,他啊……遥姿妹妹必是得了他的授意。”
蔚阁公主无可隐瞒,道:“我来你这儿,父王猜想不到。”
“这也是你聪慧之处。”矜岚贵嫔沧桑伤感中带几分嘉许道:“蔚阁你很善良,总想最大限度地避免每个人伤亡。你父王有野心,还指望你这个女儿能帮他开一条路呢,所以你母妃把你怀孕的事告诉他,也算定他会放过你,不然你想出宫谈何容易!”
蔚阁公主泣道:“可他不会庇护胎儿。”
蓖麻籽燃烧的火光明亮跳跃,发出“嗞嗞”的轻微油爆声。矜岚贵嫔的眉毛紧皱着,唇色有些泛白,很久才道:“为了你和隐儿……还是赐死了好。”
“我没对父王说这胎儿是谁的!”蔚阁公主听姨娘这样说,疼痛好比诛心。
“那也一样……”矜岚贵嫔缓缓道:“是谁的都得死。是隐儿的就更该死。”
蔚阁公主软弱祈求:“我和姨娘联手,阻挠他们害我和隐哥哥的孩儿好不好?”
矜岚贵嫔只僵着脸,不为所动。蔚阁泪眼迷离道:“父王下令,衡隐哥哥终身不得挪出冷院,我这肚子里怕是他此生唯一的血脉了,姨娘你怎忍心?!”
矜岚亦垂了泪,揽过蔚阁公主的头,怜惜地道:“就算拼了姨娘的这老命,也尽力保住孩儿的性命!隐儿独在宫中,危难重重,有机会了你想个法子接他来……”
蔚阁公主使劲儿点着头:“一旦出宫,就再没机会复位了。我总想着父王有一天能宽宥衡隐哥哥,为他洗脱罪名,重返荣耀。”
矜岚贵嫔道:“不可能的。他既囚禁了我、废了隐儿,再昭雪也无法洗脱过去的阴影了,说不定还会给自己埋下祸患……他不会冒险的!尤其是发生了这事,你纵不说,等他查明,也会绝了隐儿后路。”
蔚阁公主脸色发白,坐起身来:“我要去救衡隐哥哥!”
“你且好生安胎歇息,什么也不要想。”矜岚贵嫔淡道:“姨娘有法子支撑一段时日的。”
蔚阁看她笃定,心下虽然惴惴,也不再多问,累极而睡了。
翌日中午,遥姿夫人抵达郑宫,满脸倦懒。穆王倒没多说什么,怀颂夫人率着众姐妹迎来了:“姐姐恁快就回来了?”
遥姿夫人强颜笑道:“要说确实奇怪,明明有时思乡得紧,但是近乡情怯,反而不如怀念着好。只坐了盏茶的功夫,我就记挂起家事来!要过年了,宫里一切琐碎繁杂、大小宴席,历来都是由我安排打理,今春本想劳着你们代我主持中馈,但是考虑到众妹妹年轻,脸皮又薄,经不了这些混乱,所以我就提前回来,给妹妹们帮个忙手!蔚阁的舅家婶娘们苦留不住,只得许我回来,但是定要甥女留在那里‘将功抵罪’,不住上三月半载,无论如何也不放人的!”
“平安回来就好,朕也这么想的。”穆王悠悠然道。
遥姿夫人感动得诚惶诚恐道:“妾身那点儿小家子情长,从来都被主公明了在心。”
怀颂夫人想说什么,穆王懒懒地打断了:“遥姿,朕有件事与你商议。宁浣衣有孕三个月,朕想封她‘贵人’,也是年内的一桩喜事了。”
遥姿夫人一滞,这还真是个顺水推舟的好理由啊。从敬事房那儿得知宁浣衣受宠幸且有喜时,怀颂等人就聚在一起探讨过,说决不能让卑贱的人爬上来,与众姐妹平起平坐。遥姿夫人一直聪明地避免提这事,穆王每每说起,她只笑着询问其他妃嫔意见。自然没定下,只得搁置了。
遥姿夫人遂笑了道:“宁贵人正需要稳心待产,主公这话可是及时的甘霖呢。”
诸位妃嫔各怀心事,怏怏不乐散去,无暇再来烦扰遥姿夫人。
新年很快来到,宫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掩盖去了一些沉重。往昔这个时候,遥姿夫人阖宫包揽、兼容大局,蔚阁公主的身影无处不在地美好生动着。然而今年却不同了。
遥姿夫人自从连夜赶回,受风着凉,再加心情抑郁难遣,竟病倒了,日里夜里咳嗽不止。穆王唤了太医来看,只说舟车劳顿,长途奔波,风寒侵体,积忧成疾,若得缓解只能好生的安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