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窦尚宫决定实行宫女巡夜制,即宫女要像郎官一样晚上值班巡逻。窦尚宫抛出新的口号:尚忠、强能、蕴新,还要求各处各局学习到位,并每人写一份学习心得。在暖秋有限的知识里,她认真地写下“狗屁不懂”,这四个字可以分开念也可以合起来念,意思自然不同。但暖秋得意未久,又觉得其粗俗,便改成“脱离实际、毫无用处”,意思单调了些,但也算直抒胸臆。不过,当她看到别人的长篇大论后,自感羞愧,遂将不容易写好的八个字撕碎了,请巧玲给她写下一篇端端正正的学习心得交了上去。巧玲现在和暖秋编为一组,工作上的搭档。但这个搭档可真有够人受的。巡夜的时候总是有各种托词“我吃了年糕,肚子不舒服”,“我先上茅房,一会来找你”,“姚嬷嬷找我呢,你先走”,最后干脆不加掩饰“我不去”。暖秋一个人提着灯笼,走在冰冷的夜里,心里都是对巧玲的埋怨,她不介意多做些工作,但是也总不能将她一个人撇在这里呀!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呀!巧玲则说得更好听:“我刚来时也是这样的,现在就是跟秋水姐在一起,事情也都是我做。”暖秋心想,你不过比我早来一年,竟然这般托大。
不过,巧玲也有她的生存之道。男人就算打了一场架,眨眼之后就称兄道弟了,女人哪怕是吵过一次架,万年之后还能是世仇。但巧玲就不同,她和姚银阙吵架之后,仿佛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睡睡,该说还是说。姚银阙大概也看透了她这股凡事不往心里去的劲儿,便不再计较了。某一次巡夜时,巧玲也在场,暖秋看见骊姬的贴身嬷嬷阿旦正急匆匆地赶路,如此绝好的巴结机会岂能错过,二人便来到阿旦身边嘘寒问暖,奇怪的是巧玲平时是个话唠,现在却一言不发,暖秋还提出送阿旦嬷嬷回广碧楼,而巧玲只是跟在她们身后,任凭暖秋陪着阿旦聊天。这件事在暖秋心中一直是个谜。巧玲天生聪颖,但也正是由于她这种聪颖才不招人喜欢,因为她凡事都喜欢“指点”别人,当然许多时候她说得很对,但让对方下不了台。依她这种毫无顾忌爱吹嘘卖弄的个性难道会放过这样绝好的钻营机会?暖秋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总是观察着她,发现巧玲说得最高频率的一句话便是:“我家某某亲戚在某某地当某某官……”她的个性看起来复杂,其实细想起来,不过就是一点罢了——炫耀。只要她身边有可炫耀的东西,她就能生存下去。她所在意的并非自己的成就,不过是那些可以拿来炫耀的东西罢了。琢磨透了之后,巧玲这个人就很好对付了。
晚上不去巡夜:
“巧巧,陪我去嘛,我一个人多无聊,有你在才安心嘛!”撒娇外兼告诉她是一个多么被人需要的人,巧玲通常都会经不住暖秋的苦苦哀求,后来,只要暖秋一张嘴,她便跟着跑了
指挥暖秋东奔西走:
“我又不是木偶,你总指挥我,害我都不会做事了!”开玩笑又讲理,虽然巧玲通常都会反驳,但确实收敛了不少。
总之,巧玲是个有小心眼但无大心机的人。有人不是说“没什么比当众谴责作恶的人更容易,也没什么比理解他更难”,对于暖秋来说,没有什么比讨厌你不喜欢的人更容易,也没有什么比理解她更难。
宫里面发通知,虹国的女宰相近日要来大凉国做国事访问,宫廷里将有一场盛大的欢迎宴。虹国对于大凉来说,是一个神秘又遥远的国家,两国之间来往并不频繁,但自从这届女宰相执政后,便加强了与大凉的联系。那日,暖秋途径司宾处,被司宾处的教习嬷嬷徐熙叫了进去。
“暖秋,好久未见呀。最近可忙?”徐熙满面笑容地问道。
暖秋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回答道:“徐嬷嬷好,刚到尚食局来,工作不熟悉,自然是忙的。”
徐熙听了,眼睛转了转,说道:“但是你能力强,肯定是可以应付的。”
暖秋称谢。
徐熙是打蛇随棍上,继续道:“上一次你在韦编大赛上表现突出,尚宫们都很欣赏你。”
暖秋心想,明明那个时候窦尚宫还未上任,但也只能谦虚地笑笑。
“现在虹国的女宰相要来,我们自然是出动全国的精英。”
徐熙抿了一口茶,悠闲又带有权威性地说道:“尚宫局决定搞一个朗诵节目,恭喜你,被选上了!”
“可我不识字。”暖秋坦言道。
“朗诵是要背的,跟识字没有直接关系。”
“可我工作忙。”
“工作忙,到时候让你脱产准备。”
暖秋不知道还能想出什么上好的借口了,毕竟对方是司宾处的教习,她还想着将来能够过到她收下来,而且转念一想,能见到女宰相的真容,倒也未尝不可,便点头应允了。徐熙大喜,笑得像朵塑料花一样,暖秋直觉得上了贼船,可是现在已经下不来了。
虽然女宰相的各种传言已经风靡了大凉国,但是尚食局却别有一番天地。最近,尚食局总是静悄悄的,因为一场风雨就要袭来。
谢珍珠单独召见暖秋,本以为是欢迎宴的事,但是谢珍珠一开口,让暖秋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
“上一次的牛车是不是你接的?”
“是。”
“牛车上有什么?”
“柴薪。”
“你是知道还是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
“牛车走的时候可有带走任何东西?我说的是任何东西。”谢珍珠特意加重了语气。
“没有。”
“平常都是你接送牛车吗?”
“平常都是姚嬷嬷,但那一次姚嬷嬷忙,没有去。”
“平常你都看到上面是柴薪吗?”
“没有每次都看到,但是大部分时候都看到了。”
“平常出去的时候牛车上是不是空的呢?”
“偶尔几次不知,其余时候确实都是空的。”
谢珍珠点了点头,陷入沉思。暖秋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悄悄退出去,故而立在原地不动。等谢珍珠回过神来,忽然看见暖秋,才惊道:“你还在这儿?”
“尚食未允许奴婢离开,奴婢故而一直侯着。”
“哦,没事了,你走吧。”
等暖秋退到门口,谢珍珠忽然又将她叫住,说道:
“司宾处的徐嬷嬷说你要去参加欢迎宴,是吗?”
暖秋心想,怎么变成我要去了,但又不好反驳,只得说:“我知道多参加活动对自己有益处,但是,我不识字,恐怕做不好。总之,一切听从尚宫局安排。”
谢珍珠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暖秋的回答,摆摆手让她出去了。
翌日,徐熙派人领暖秋去司宾处,将整整十沓文牍交给她。暖秋可傻了眼,每沓大概有三斤,加起来得有三十斤。
“回去把这些都背熟,到时候你要上去朗诵的。”徐熙说。
“就我一人?”
“当然。”
“你开始没说呀?”
“我刚不是说了嘛!”
暖秋抱着文牍呆站在原地,幸好符荷主动过来帮忙,才让她能够迈得动脚步回尚食局。
“你在司宾处怎样?”暖秋还是好奇符荷的生活,毕竟这些曾经是她渴望过的。
“挺好的。我现在在学虹国话,可能会去当女宰相的翻译。”
“这个挺不错的。”暖秋还真是挺羡慕的。
“你这个朗诵的节目也找过我,不过我不想去。”
暖秋顿时觉得自己从绝对的主力队员退到了候补队员的地位。
“还找了许多人,大家都推掉了。”符荷继续说。
暖秋觉得自己连候补队员都够不上了。
十册书简,那天晚上,暖秋逐个逐个数,一共有八千七百九十二个字,试问虹国女宰相要听这么长的朗诵干什么?又不是政府工作汇报。暖秋沉浸在爬满格子的竹片片上,藿香进来看见她,说道:“你还有心思读圣贤书呀,外面都不知道闹翻成什么样子了?”
“怎么了?”暖秋这一阵子确实经常不在尚食局,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也不清楚。
“上一次谢尚食是不是叫你过去问话了?”
暖秋点点头。
“问什么呀?”
暖秋心想明明是我问她局里的事,怎么反变成她问我了,遂不肯松口,只说:“就是问我来这里是否适应,而且过一阵子还有一个欢迎宴,要我参与。”
“就是这些?”
“还有些闲聊,不记得了。”
藿香听后,思索了一阵,开口说道:“我们这儿有五千斤柴薪不见了!”
“五千斤!”暖秋讶异道,“这么多,居然找不到?里里外外可都找了?”
“那还用说,都把尚食局翻了个底朝天,这么多的柴薪都可堆满一屋子了。”
“所以,谢尚食怀疑柴薪被运出了宫外?”
“你怎么知道谢尚食的心思?”
暖秋大窘,差点说溜了嘴,只好自己圆回来:“当然,宫里找遍了没有,只有宫外了呀!而且柴薪放在宫里就是数量再多也挣不来钱呀,必须脱手呀!”
藿香点点头,认为她分析得有道理。
“呀!”暖秋忽然抓住藿香的胳膊,尔后重重甩开,低沉着嗓音道,“除了姚嬷嬷,我们这些人都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