藿香被暖秋抓得生疼,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瞪大眼睛问道:“我们怎么会有干系?”
暖秋缓缓说道:“你想,五千斤柴要运出宫门可能吗?”
“偷运一两次侍卫还有可能发现不了,但是五千斤起码运上几十趟,侍卫还看不见那不是瞎了吗?”藿香说道。
“所以这些柴只有可能是分开藏匿,这样才不易发觉。”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集体贪污?但我们没有呀!”藿香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但谁知道呢?你不知道我,我不知道你。”
“那你为什么说姚嬷嬷没干系?”
“牛车平常都由她接送,侍卫可以证明牛车出宫的时候一清二白,未拿宫中分毫。”
“照你的逻辑来说,就算牛车上没有东西,也不能证明姚嬷嬷没有同流合污呀?”
“但是在能将东西运出宫的情况下,谁会选择将它藏在宫里呢?所以,姚嬷嬷没有将它们运出宫的话,也就没有将它们藏在宫里。”暖秋推断说。
藿香被她绕得有点头晕,但又想不到什么可以反驳她,权且信着。
欢迎宴仍然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暖秋望着几千个方块字就觉着一颗心悬着荡着,没有一点安全感,在这样的情况下,郑离又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这是谁出的损招?”郑离看着十册书简,大有为暖秋打抱不平的姿态。
“是呀!折磨地可是我。”暖秋哭丧着脸说道。
“虹国女宰相又听不懂大凉话,跟她朗诵个什么劲儿呀!”郑离这才一箭射中暖秋的心窝,暖秋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可这件事势在必行。”暖秋说,“到时候有人上场伴奏,还有人舞剑什么的。”
“真是铁打的节目流水的客呀!上一次白象太子来的时候也是这个节目。”郑离感慨道,“她们难道就不懂‘创新’是什么意思吗?”
暖秋马上想到了窦尚宫的口号“蕴新”二字,看来大家学得都不怎样。
郑离将十卷书简翻看之后,拍着胸脯说:“别害怕,这件事有我,保准你能将它们倒背如流。”
“啊,太好了!”暖秋拍手笑道,“那我们从哪里开始学?”
“就从这篇好了,这篇最容易。”郑离拿起一卷书简,平铺在暖秋面前,认认真真地讲解每一个字每一个词的含义,遇到难学的便拿出纸笔写下后让暖秋回去练。暖秋呼吸着郑离的气味,在他的熏陶下学得格外陶醉,心想:真好,我的郑大哥又回来了。
司宾处组织欢迎宴参与成员开会,这一场会就好像是暖秋的老朋友聚会一样,当然她们这一代少女也算是皇宫中的青年骨干力量了。来了的有万玉、归舟、符荷、杜鹃,还有一个小宦官跟杜鹃过从甚密,经杜鹃介绍,他是韩召手下的小兴子。万玉和归舟是刺绣组的,虽然送给女宰相的刺绣是由尚工局负责,但是尚工局一则人手少,二则和尚寝局关系密切,便向窦尚宫奏明,请求调派人手,万玉就这样和归舟成为了搭档。她俩刚刚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各自鼻孔里都“哼”了一声,眼睛看向斜上方45度角,互不理睬。但片刻之后,不记得是谁先把目光放平了,就在这微妙的一瞬,碰到了对方并不犀利的目光,顷刻电光火石间,所有的一切都明了了。
“哎,我们在这里斗什么呀?”万玉叹了老大一口气,说道。
“就是,以前是各为其主,因为金圣可和姚银阙不和我们没办法才分站两边的。”归舟也清醒过来。
两人相视一笑,就这样长期以来的隔阂就这样解除了。并且,她们还发现,在相互了解之后其实她们有蛮多共通点的,比如她们都不爱工作,喜欢热闹,不想掩藏自己,爱吃甜食……万玉告诉暖秋后,她并没有从心底里高兴起来,就好像自己少了一个战友。
杜鹃依然还是打杂,不过她现在神气了,身后跟个观音兵,小兴子就像是她的召唤兽,指哪打哪。
“你是怎么骗上他的?”暖秋指着小兴子问道。
“什么骗呀!他是心甘情愿的,你师父说了,小兴子脑袋笨,让我多教教他!”
“是吗?你竟然也当上了师父,不简单呀!”暖秋打趣道。
暖秋看这符荷,她和她就是两个孤家寡人坐在角落里,如果中间没有一个郑离,或许她们也会成为朋友。
眼看着欢迎宴越来越近,暖秋的八千字也马马虎虎背了囫囵吞枣,不认识的字不懂的句子郑离便想办法用一些通俗的话语给她“翻译”出来。比如“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一句,暖秋便老念成“蒹葭苍苍,白鹿成双”。郑离便说:“这句话是说生长在河边的茂密芦苇,颜色苍青,上面晶莹透亮的露珠已凝结成乳白的浓霜。你的眼前能想象这个画面吗?芦苇不言,但情已浓,远处不知是夕阳还是朝晖,五彩的云朵凝结在天边,偶尔一阵风吹来,有些凉意,有些清爽……但那种苍茫,那种天地情怀已经融于我的胸中了。”暖秋看着说得陶醉的郑离,晶莹剔透的眼珠子流转着,藏在扇形的睫毛下,她真想永远都看到这样纯净的眼神。
“咦,是不是我说得太多了?”郑离忽然将自己拉回现实,说道。
暖秋一脸沉醉地摇摇头。
回到尚食局,不好的消息立马传来。窦尚宫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五千斤柴薪失踪的消息,并借这个机会将谢珍珠架空,因为谢尚食是郑尚宫的人,现在尚食局等于是窦尚宫砧板上的肉,她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押下去!”窦尚宫一来,二话不说便将一干人等押进了宫内的监牢。
暖秋本来一个人呆着,后来藿香又被带了进来。
“她们说这五千斤柴薪一定是被我们藏起来了!”藿香急得都快哭了。
“你知不知道是谁呀?”藿香抓着暖秋的手问道。
暖秋同情地看着她,但还是摇了摇头。
“你那么聪明,难道就没有怀疑对象?”
“秋水掌管柴薪发放,要说怀疑当然是她的嫌疑最大。但是,我平时多有跟她在一起,我感觉不是她。”暖秋琢磨道。
“是吗?太好了!”
“好什么?”
“没什么。”藿香说道,“诶,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呀?”
“我又没做过。再说,怎么算也算不到我这种小虾米头上,顶多关个一两天就出去了。”
但暖秋对情况的估计过于乐观了。翌日,藿香被带走,暖秋虽然没有看到她被审问的现场,但是隔着厚厚的墙壁也能听见她一轮一轮地惨叫。暖秋立马想到了以前在乡下看过的布袋戏《孩猪公主》里紫薇小美女受虐的各种惨绝人寰的情景,禁不住打了个冷颤。等到她去提审的时候,藿香已经人事不省地被拖下去了。尚宫局的老嬷嬷们居高临下,用硕大的身形罩住暖秋,颇为威严地问:“是不是你私藏了柴薪?”
“姑姑明鉴。奴婢初来尚食局,怎么着也没胆子没本事去偷五千斤柴薪。”暖秋自辩。
“那你就是有帮凶喽!”
“没有没有。”暖秋赶紧摆摆手,“奴婢现在连人都认不全,何来帮凶一说。”
“那你的意思是知道是谁干的?”
暖秋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这里的老嬷嬷每一句话都给你下个套,真是不留神不行。
“你什么都不说,是不是想受刑啊!”老嬷嬷们拍案而起,暖秋吓得睁大眼睛看着她们,动都不敢动,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老嬷嬷心想:这姑娘这般有骨气,看来真是无辜的。遂又将她押回监牢。其实,暖秋那是被吓傻了。接下来就是昏天暗地的等待,暖秋孤孤单单被关押在这里,与外界不互通消息,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还有那该死的欢迎宴,不然就把她一直关到宴会结束吧,这样也算是逃过一劫。可该死的,竟然在宴会开始前一天才放她出来,还说是司宾处的嬷嬷来说了情。这不是要玩死她嘛!暖秋没有心思打听尚食局的事情,一头钻进书简里抱佛脚。
翌日,她瞪着两只熊猫眼上了场,未及看清女宰相的容貌,便有一队人马各个穿得花枝招展在她跟前晃来晃去,一会儿露大腿,一会儿挤胸脯,暖秋在场上被她们绕得眼花缭乱,只好退下几步。不料,又有一队人马,各自挟一架古琴又将她赶到舞台中央。歌舞连成一片,她就站在中央像一樽不会动的木偶。有一个舞蹈队的宫女故意踩着舞步飘到她身边,低声说道:“徐熙嬷嬷叫你背!”
“背什么?”
“欢迎词!”
暖秋这才依依呀呀地开了口:“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一会儿,舞剑地又上来了,看得暖秋目瞪口呆,更令她呆滞的是,杂耍班子也来凑热闹!这是煮火锅吗?什么都往里面放!一时间,场面何其壮观!暖秋觉得自己此刻不像是表演者,倒像是观众,看着台上,也看着台下。有一个正在用头顶梯子的杂耍表演者将鼻孔对准暖秋命令道:“徐嬷嬷叫你继续背,流利点!”暖秋双手一摊,叹气道:“告诉徐嬷嬷,我背不出来了。”那人一听,不知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头一低,大声叫道:“什么!背不出来了?”她这一说不要紧,问题是梯子本来是竖着顶起的,现在却横着压下来,砸翻一排表演者。
“哎哟!哎哟!哎哟……”大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逐一倒下去,然后像肚皮被翻过来了的海龟,四仰八叉地起不来身。
“我将梯子搬下去吧!”暖秋趁势双手高举梯子溜下台。
众人这才缓过气来,一个一个翻身爬起来,音乐再一次响起,歌舞又开始升平。就在暖秋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走时,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台上,虹国女宰相似乎笑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