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那一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但是风很大,采薇披了件大红色的披风,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魏珏一如既往是一身宽袍大袖,风吹衣袂飘飘,愈发有仙人风姿。
但是此时此刻,他面上不再是平日里那冷淡自持的表情,反倒是欲言又止,眉宇间满是犹豫:“明辉,前线刀枪无眼……”他自己说着,却也知道改变不了杨霖的想法,只得幽幽叹了口气,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杨霖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瑾瑜,保家卫国不是一直都是我们的梦想么,你不能离开京城,不能涉险,但是我能,我替我们完成梦想。”他感慨道,“在京城里,就好比是困在鸟笼子里,外头的天地那么广阔,我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我要靠自己挣下军功,成家立业,而不是看那个女人的脸色,你懂吗?”
魏珏上前一步,与他轻轻相拥,杨霖大力拍着他的后背,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水光:“瑾瑜,这些年,多谢你照顾了。”
“不需要说这些。”魏珏低低说着。
杨霖又拍了他一下,看见采薇站在一边,眼眶都红了,连忙道:“郡主,哭了可就不漂亮了。”
采薇一扁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扑簌扑簌滚落腮上:“明辉你坏,不声不响就要走了。”
“郡主,好男儿志在四方。”杨霖轻轻抚了抚她发髻上的一支步摇,流苏一晃一晃的,他的语气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我要走啦,以后就只有瑾瑜陪你玩儿了。”
采薇哽咽起来:“为什么要走啊,京城不好吗,我们可以常常见面,永远都做好朋友。”
杨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说着,他又耸耸肩,故作轻松道,“而且我又不是不回来,下次等我们凯旋归来,郡主再请我去天香楼吃饭好不好?”
“那我们约定好。”采薇伸出手,“拉钩。”
杨霖嘴角一抽,没想到自己那么大了还会碰到这种幼稚的行为,但是看着采薇一脸认真严肃,他只得认命地叹口气,自暴自弃道:“是是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骗人就是小狗,好了吧?”
“哼。”采薇掏出一个荷包给他,“这个给你,临别礼物。”
“哗,郡主要送什么信物给我呀。”杨霖嬉皮笑脸掏出来一看,竟然是一瓶药丸,上面只写了小小的三个字“回春丸”,他一怔,“这难道是神医潇冰的回春丸?”
“那是当然。”采薇一抬下巴,骄傲得很,“我送来不送凡品。”她恶狠狠威胁道,“要完整的回来,断手断脚的就算你违约,就是小狗,知道没有?”
“好好好。”杨霖一口应下,采薇这才平复了些许心绪。
不远处,还有来送别的韦若晴,初为人妇的她面若桃李,艳光四射,虽然只穿着家常旧衣,却依然美丽不可方物,她来送别贺兰东胤,殷殷嘱咐,面露不舍之意。
贺兰东胤也是铁汉柔情,握着她的手低声保证着什么,眼神温柔至极。
“如果没有战争,就好了。”采薇喃喃自语,“为什么要打仗呢,这样一次下来,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这一次是魏珏轻声回答她:“将士出征,就是为了守护妻儿,守护我们的国家。”
采薇怔怔看着这一群即将出征的兵士,有些还很年轻,眉宇间尽是生涩,但是满怀壮志,来送别的有这些男人的妻儿、父母、姐妹,他们含着热泪,目送自己的亲人奔向未知的远方。
这是采薇第一次间接地面临战争的残酷,她满心被离别的愁绪塞满,说不出话来,现如今,她只能感受到离别的不舍,还不知道战争会对她的生活,甚至于她的命运,有怎么样大的影响。
可是这个时候,她还是朝阳郡主,良国还歌舞升平,那个时候,她回过身,小跑道兰子贤身边,他一身便衣来送贺兰东胤,见到她过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摸摸她的头:“丫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知道。”她闷闷道,“明辉刚刚也这么说,师父,打仗是不是很危险?”
“是。”兰子贤道。
“他们会平安回来吗?”
“不知道,战场无情,刀剑无眼,哪怕是东胤,我也不敢保证他能回来,但是没有办法,这就是战争,有些事情总是要人去做的。”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采薇说,“我以前不大明白,现在好像明白一点了。”
兰子贤的眼里露出了些许怜惜之意,她以前是多么无忧无虑的孩子,可是现在,也终于感受到人世沧桑了,是啊,人的成长就是伴随着痛苦,可是谁都必须经历的,她也不能例外。
将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这边贺兰东胤刚刚带人出征,奔赴前线抗敌,永庆帝却在月影池大宴宾客,醉生梦死。
月影池竣工后,采薇也是第一次来,果然造的巍峨壮丽,美轮美奂,疑似仙境,彼时正是月夜,一轮明月挂在天心,澄澈如水的月光便从琉璃穹顶洒下来,正巧落在月影池中央,还可以看见被鲛人尾巴拍起的几朵小小的水花,晶莹剔透。
锦衣华服的歌姬在一旁吹拉弹唱,宛若天籁之音,外围的池子里还有舞女翩跹起舞,水袖翻飞,卷出花团锦簇的繁华盛世。
真漂亮。饶是心中腹诽过永庆帝过于奢靡,采薇见到这番景致,也不得不叹息一声,此景只应天上有。
她身边的翡翠盘子里放着奇花异果,白玉壶里盛着琼浆玉液,可是采薇小姑娘面对着这难得一见的盛景,居然难得的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我是怎么了?”她不明白自己心中的那股奇妙的感情从何而来,只觉得莫名地有些难受,小姑娘托腮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概是没吃饱导致心情抑郁了。
正想着,却看永庆帝召了几个青年在面前说话,多半是权贵子弟,魏珏也在其中,其余人虽然也不乏眉清目秀之辈,但是魏珏在那里一站,就有鹤立鸡群之感。
“看什么那么出神呐?”兰子杭揶揄道。
采薇一本正经道:“如果我是陛下,我也肯定会找瑾瑜做女婿的,摆在家里多赏心悦目呀。”
“哈哈。”兰子杭忍俊不禁,“要不要赌一赌,魏瑾瑜这一次,必定不会尚宁定公主。”
“呀?”采薇诧异了,“这是为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赌不赌?”兰子杭笑问。
采薇干脆地很:“赌,就赌一两银子。”
“真小气,好吧。”兰子杭本来也不过是为了取乐,和她击掌三下立下赌约,信心满满,“你个雁过拔毛的小气鬼,能从你身上赢一两银子,也是不容易了。”
“我哪里小气了啊?”采薇气急,“我只是攒私房钱,多多说了,女孩子要有满满的私房钱才底气足。”
“傻丫头。”兰子杭轻笑一声,“底气足不足,和私房钱多不多没有关系,就算你没有钱,你也是良国的朝阳郡主,懂吗?”
“不懂。”采薇理直气壮道,“我只知道狗眼看人低,狐假虎威,为虎作伥,仗势欺人。”
“……你最近又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听她方才报出来的几个词,兰子杭就知道她肯定又在看什么传奇话本了。
果然,采薇期期艾艾答道:“包龙图……”
我就知道。兰子杭没好气道:“如果真是这样,你肯定就是里头仗势欺人的反派。”
“我正是以此为目标!”采薇小姑娘一握拳头,“快,代表龙神消灭我吧。”
兰子杭这一回,真的妥妥的把一口茶呛到了气管里,差点没呛死他:“咳咳,咳咳,咳,你,你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采薇无辜地眨着自己的明亮的一双眼睛。
虽说这次拌嘴她完胜兰子杭,但是赌约,却是她输了,永庆帝挑的驸马,的确不是魏珏,采薇肉痛地从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给他:“快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兰子杭看了看一旁团团吃的香喷喷的金黄色的炸鱼,估摸了一下至少也得有几十两银子,他回过头,对着一脸不解的采薇说道:“很简单啊,贵妃进宫之前,曾和定国公夫人有过那么一小段恩怨,自然不可能把女儿嫁过去看婆婆脸色啦。”
采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又可惜道,“可惜了瑾瑜。”
兰子杭端起茶盅喝了口茶,道:“可惜什么,这不是还有宝丽么,再过两年也差不多了。”
一听宝丽公主的名字,采薇立刻跳脚:“宁定公主也就罢了,虽然我不喜欢她,也没多讨厌,但是宝丽公主嫁给瑾瑜,瑾瑜岂不是要吃亏死?”
兰子杭气定神闲道:“放心,魏瑾瑜连你的脾气都忍得了,宝丽那点儿小脾气算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采薇才忽然反应过来,跳脚道:“墨杭你个混蛋,你是骂我脾气比宝丽公主还糟糕?!”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兰子杭飞快道,“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你!”采薇跺了跺脚,憋不出词来,涨得满脸通红,“我和师父说你欺负我。”
“去吧。”兰子杭挥挥手,“慢走不送。”
“你!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