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战争,时间向来漫长,少则三五年,多则十余年,实在是平常之事,因此贺兰东胤出征之后,京城依然是歌舞升平,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哪怕是韦若晴,虽然一心挂念,生活却也在继续,应酬往来,一如往日。
采薇也逐渐把心思转向了别的地方,团团和将军一日日长大了,采薇对它们产生了无穷无尽的乐趣,每日逗弄,连出宫都没有多少兴致了,而且杨霖出征,魏珏俗物繁忙,她也逐渐和他们渐行渐远。
倒是归鸿时常在在东宫出入,采薇和他逐渐熟识起来,每次在博望殿碰见了,她都会笑嘻嘻道:“将军,去和归鸿打个招呼!”
已经逐渐长大的黑狗便会直立起身体,把两只前爪搭在归鸿身上,归鸿便会花容失色,连连后退:“郡主,郡主!”他幼时被狗咬过,因此对犬类素来害怕。
此时采薇就会笑得弯下腰去:“你胆子真小,将军没有我的命令,是不会咬人的。”她笑盈盈喊回将军,亲热的抚摸着大黑狗的背脊,团团窝在她怀里懒洋洋翻了个身,一身白毛光滑柔顺。
“好啦。”兰子贤出言劝道,“丫头你就别吓归鸿了。”
“我哪里有嘛?”采薇撅起嘴,很是不满,一脸委屈,兰子贤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归鸿道:“你先下去吧。”
又看了看愈发剽悍强壮的将军,兰子贤叹了口气:“丫头,你在东宫也就罢了,紫宸宫里的人,可经不起你吓唬,待会儿触怒了父皇,小心他再把你关进思过堂。”
想起七岁那次在思过堂的情形,采薇心有余悸,不情不愿道:“好吧。”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的时候,祸害不是你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出事的那一天,天气原本很好,蓝天白云,一片晴朗——所以永庆帝一时兴起,开了个赏花会,虽说已不是百花盛开的季节,但是皇帝有命,自然有人会想办法,宫廷花房就是专门培养花卉的,里头有暖房,因此倒也不费事儿。
在冬天看那百花盛开的模样,也只有这宫廷里能这般奢靡铺张了,只是这场景到底少见,因此诸人也均是兴致盎然,冯灵和谢婉此次都带上了两个新生儿,兰润已经一岁有余,磕磕碰碰会说一些短句了,永庆帝看他一副白白胖胖的模样,很是喜欢,抱在怀里逗了好一会儿,又夸冯灵:“太子妃教养的很好。”
而贵妃自然抱着兰子谦的女儿,也是粉雕玉琢的一团。
采薇却只带了将军和团团远远坐着,撇了撇嘴:“有什么好看的。”她捏了捏团团粉红色的肉垫,自我感觉良好道,“还是我的团团可爱。”又看了看伏在脚侧的将军,补充了一句,“当然将军也很乖。”
含秀公主离她不远,看她摸摸这个又扯扯这个,自得其乐的样子很是羡慕,她平日里不声不响,还真没有多少存在感,作为宝丽公主的小跟班,采薇很少注意到她——但是今天除外,她的眼神太过炽热,导致采薇频频侧头看了她好几眼。
看到采薇注意到她,含秀公主刷一下面庞通红,低下头去绞着手指不吭声了。
倒是宝丽公主难得眼热,缠着淑妃道:“母妃,我也想养一只狗。”她恨恨看了一眼采薇,补充了一句,“要比朝阳的更大更威风。”
由此可见,某种意义上来说,采薇和宝丽还有那么几分相似的。
而采薇呢,她到底是耐不住寂寞,自己偷偷溜下椅子跑出去透透气。
此时的御花园里别有一番美景,将军难得出来放风,和团团闹在一起,弄了一身草屑污泥,看得采薇怒道:“脏兮兮的,等会儿不准你进屋!”
话是那么说,她自己还不是摘了草叶子逗它们玩儿的高兴,只是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随手招了一个小宫女过来:“去给我倒壶水,拿点吃的来。”
今儿因是在御花园设宴,到处都安排了宫女当值,这会儿那个小宫女低头福身应了句是,就悄悄退开了。
采薇找了个亭子休息,因为方才玩儿得太起劲儿,这一坐下来,她就觉得有些累,不知不觉就趴在石桌上,竟然睡着了。
她是被一声尖叫吓醒的,因为太过凄厉,导致采薇浑身一哆嗦,她猛地一抬头,还在眩晕中,便看见不远处丽嫔捂着肚子,裙子渗出血来,将军就在她脚边不远处狂躁地咆哮着。
完蛋了。采薇脑袋一片空白,她张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丽嫔的叫声已经把附近的人都吸引了过来,采薇甚至可以看到永庆帝正怒气冲冲走过来。
“不要!”她跌跌撞撞跑下去,但是脚一软就是摔倒在地,灰头土脸的,团团不知道躲到她怀里瑟瑟发抖。
接下来的一切仿佛是走马观花看灯一样,刷拉拉就过去了,她看到永庆帝震怒之下,当场命令侍卫将将军打死——丽嫔当然已经送走了,然后其余人跪了一地,贵妃一脸怒容询问着什么。
将军被侍卫几棍子就打得没了气儿,采薇这才清醒了一点儿,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力气,冲过去就喊:“住手!”
“朝阳!”永庆帝死死盯着她,“你要干什么?”
采薇觉得似乎那个时候自己的灵魂被分成了两半儿,一半混混沌沌不知道如何是好,另一半却口齿伶俐耳目聪明:“这只狗,我养了好几个月,就算是饿惨了,我不让它吃饭,它也绝不敢吃,今天莫名其妙撞上了丽嫔娘娘,肯定有猫腻!”
此时此刻,另一半的采薇都要对这一半佩服起来,她居然也有那么反应快的时候。
可是淑妃却哼笑一声:“朝阳自己也说了,它,只听你的话。”
“我为什么要害丽嫔娘娘?”采薇问道,“我甚至和她没有见过几次面。”
“朝阳言之有理。”贵妃温柔一笑,“她年纪尚小,怎么会有害人的念头?”言下之意就是肯定有人主使啦,谁能指挥的动她?非兰子贤和兰子杭莫属啊!
采薇是没听明白这言下之意,但是这不妨碍她对贵妃一向印象不好,怎么会相信她会帮自己说话,但是关键时刻,这孩子脑袋一打结,偏偏想不起来要怎么反驳才好,因此面对着永庆帝阴沉的脸色,采薇最后哼哧哼哧憋出来的话是:“放过我的将军吧,它是无辜的!”
永庆帝只会以一声冷笑:“还不动手?”
那几个原本在一边看戏的侍卫一哆嗦,不敢继续僵着,连忙操起棍子继续打,采薇一急之下就要扑过去,却听见兰子贤站在一边,沉声道:“朝阳,还不向父皇请罪?”
识时务者为俊杰,采薇跪下来认罪的时候,想起几年前自己和兰子轩打架,死不认错的模样,她很想这一次也和从前一样,喊一声“凭什么”,但是逐渐长大的自己,已经知道那样是没有用的了。
他是皇帝,只要她愿意,她的一切都会被剥夺,无论是她的郡主之位,抑或是她的荣华富贵,只要永庆帝愿意,她就会从云端落进泥里。
但是她依然不甘心,嗫嚅道:“和我没有关系,和将军也没有关系。”
“哼。”永庆帝心中多少也顾忌了几分她的身份,又知道这件事情里头的确有猫腻,倒也没有多发作她,看将军已经没了气儿,他才领着众人往丽嫔的宫里去了。
采薇跪在地上,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她迟疑着唤了一声:“将军?”
血肉模糊的大狗再也不会回应她了,团团从花丛里跳出来,喵呜喵呜地绕着将军打转,水滴般的大眼里落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将军死了……采薇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
那个每天趴在她脚边,起床的时候会被她狠狠踩一脚的大狗,那个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乐呵呵跟在后面摇尾巴的大狗,那个亲亲热热会依偎在她身边直起身来,把爪子搭在她膝盖上的大狗……已经没有了。
而这一切,都因为她的一个瞌睡,她的一个失误而导致的!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布满了乌云,倾盆大雨瞬时铺天盖地砸落下来,采薇一下子便被雨水浇了个透。
采薇只觉胸口剧痛,她觉得眼前发黑,浑身发冷,想要伸手去碰一碰大黑狗,却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丫头。”兰子杭撑了伞过来,看到她这幅模样,急道,“丫头丫头,别伤心,回头我再给你买一只更大更乖的狗,好不好?”
采薇却倔强地咬紧了唇,一声不吭,兰子杭劝了几句,见她不为所动,干脆想把她直接拉起来,谁料采薇身体一动,憋在喉咙里的一口血顿时喷了出来,她也眼前一黑,顿时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