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初露
见悦然收了一时私愤,有心要做那两件事。岑甫心头自喜不自禁,少年人能压住心气,如此行事,日后定能成大事。少不得暗自使力相助。
悦然不过往两家跑了两趟,替那瓜皮寻了个接南货倒北物的商号,寻了中人往那商号与狗剩舅舅家的铁铺请托,事情也就办成了。
那瓜皮、狗剩二人虽脱不了家里一顿教训,听得悦然竟然出头请托,推荐他们去学徒,学的竟都是心头想了几百回的,都是又喜又悔又愧。两个半大小子私底下搂着哭一回,自骂一回,又诅咒发誓要重新做人,好好学得一身本事。好叫家里人放心,也叫岑先生家的悦姐儿能正眼悦色的看他们一回。
岑甫果然也不虚言,在初夏五月,悦然过了生日不久,将新东街一家两个门脸的三层楼铺房契并一千两银子交给悦然,只说两年后收回本银,其他万事不管。
悦然心头虽没甚底,到底还是大着胆子接过了手。做什么生意,她倒有了主意,只苦于没有人手。
岑甫也料定她在人手上不足,安安然等着她来求请。不想过了近一个月,悦然径直给他送了张大红的请柬,铺子竟然就开张营业了。
等到那日,岑甫早早便往那专营南方胭脂、绸缎转卖的“颜楼”查看情形,左右管事竟是熟脸,他门下高徒的小厮。心头万般忍耐不住,不由得笑出了声,这丫头,看来真是“明白”事理了。靠着这样背景的三位师兄,这间店,怕只能兴隆下去了。
果然,到了这一年年末,悦然不仅将一千两的本银还了岑甫,还大手笔的给安哥儿、枨哥儿、枨哥儿的龙凤弟妹鲍柯和鲍悦柔,还有黄秀姐和柴江海的才刚满月的荣哥儿,这五个弟妹,都打了个刻着名字和各自生肖的拇指头大四两重的小金牌。
如此“豪爽”,引得家里人都夸她会经营,进进出出,戏称一声“悦老板”。自此,家中上下皆将她视作大人一般,但凡有事,都要与她说一回,听听她的见解。丽娘若不在家,袁妈妈请示家事渐渐也不去麻烦岑甫,只寻大姐儿示下便是。似都忘了,她不过还是个不足十二岁的女孩子而已。
不过,年岁与悦然最为相近,如今也有了个少年模样的马安泰,却始终记得这一点。因如今个头也几能与悦然比肩了,见了悦然的面,竟是不叫“悦儿姐”,只唤“悦儿”了。
悦然为了维护自己长姐的地位不容挑衅,也时不时要刺他一刺。
因安哥儿颇有些天分,马娘子便一心只叫安哥儿读圣贤书,日后好以功名晋身。故而北樵镇的酒肆名头虽越来越响,安哥儿却是一点儿都沾不上手。于是悦然便往往讥他“书呆”、“不通庶务”,倒激得安哥儿读书之余,也关心农事、经营起来。
悦然见了,便又拿自己三个小师兄的气度、骑射、博古通今、谙熟兵法等来比他。安哥儿自不服气,一面追着柴江海精进武艺,一面又往学里寻好兵法的先生、师兄们讨教,偶尔也能寻个疑难将岑甫这个二姨父都问得一时答不上来。真个越激越进,渐至长成个腹有诗书、心有筹谋、手能点兵带将的翩翩好少年。反过头来,睨着悦然,笑她锱铢必较,花拳绣腿。
倒将悦然气个结舌。自悔一门心思经营买卖,功夫也没练成;读书虽颇有心得,本朝也还没考女科考,她没个证明途径。只能自我安慰“长姐不当与这等不醒事的小弟计较”,此后撂开手,也就随他去,不与他计较了。
安哥儿着实聪敏强志,因在他在北樵镇的青松院里学无敌手,学里的夫子年纪虽大,却是个爱才胆大的,年前便鼓动他来年春天去考个秀才。安哥儿也不以为意,回去与马娘子一说,马娘子既要照顾北樵镇的酒肆,又要时不时往夏口去替黄秀姐帮手,也没细打听,只当是学里安排,便就点头应了。安哥儿却当是自家娘亲对自己抱了厚望,将那枯燥无味的经书史册下死力读了三五个月,等到来年阳春三月,也就揣了雄心跟着十五六岁的师兄们一道进了考场。
不想,真个叫他考了个秀才回来。
十岁(虚岁)的秀才!这还是北周朝开国九年来的独一份!
悦然的三个小师兄,除了郭俊昌因国籍问题未参加考试,其他两个也都参加了此次考试,也都考中了。十三四的秀才,也算难得。只没安哥儿那般叫人愕然罢了。
州府学官想着当今圣上年岁大了,因疆场征战了大半生,晚岁里却格外看重文教些,尤其喜欢一些少年才俊。加之顾宏志、何硕又是本州通判顾秀峰的亲故,也算是少年英才,日后必定也是有番作为的。索性呈功与拍马一并做了,于是将马安泰、顾宏志、何硕三位少年作为本州重视文教、为国育才的有力证明,用生花之笔,将他们如何少年睿智、好学进取洋洋洒洒的写了一篇漂亮的奏表递上去。
这一下,夏州夏口便头一次因为文教出了名。不仅圣上颁了嘉奖州府办学有成的谕旨,三位少年还得了皇后派人亲到夏州送的精美玉佩,那玉佩上雕的是月宫蟾桂,直鼓励他们日后蟾宫折桂,做个簪花状元郎。端的是好好替夏州夏口洗了洗名头上的铜臭气。
本州长官出去应酬,也都纷纷拣选文雅清静的地方了。
青楼楚馆的姑娘们也都在妈妈的要求下,苦背了诗词歌赋,好应酬场面。姑娘们一面叫苦,却也甚喜往日毛手毛脚的客人们都成了斯文模样,不由得暗自将三个影响到她们营生的小秀才的名字打听清楚,盼着何时能见上一见。
安哥儿成了名人,除了偶尔被一些陌生人拦着问两句话,道一声“久仰”,受少许打扰外,生活倒也与往日差不多。不过是学里、家里,偶尔到临水村走一趟。倒显得比因家中人多势广、应酬多得实不耐烦,偶尔露一些形色的何硕和顾宏志都要稳重些。岑甫冷眼看了,心头赞许,倒多留他在大书房里私谈了两回。
四月就在这场大欢喜里忙乱的匆匆过完。一家人正打算替悦然张罗生日,岑甫忽收到林觅传来的信报,太子殿下不日将到夏口巡视,要他做好预备以保万全。过两日,本州长官便秘使人来接了岑甫到夏州商议接驾应对事宜。
此事不多日便要公示,岑甫也不瞒丽娘和悦然。
丽娘陡然想起自己这温文尔雅的相公原还是太子心腹。一面强笑了打点行装送了岑甫出门,一面却暗自忧心叹气,与悦然道,“也不知太子这次走,会不会将你爹爹也拐带了走。你林三叔叫他召去近三年,竟不得回来一次。唉!人都眼热他们得近太子,可其中凶险谁又敢受去?且不说太子还没做成皇帝,就便是做了,也是‘君意难测’呢。新君为得人心,拉近臣出来顶缸的事情还少?戏文上不是唱过汉代那个晁错,还是帝师呢,八王一乱,就让做君的弟子拉出来‘清君侧’了。唉,悦儿,你说我这心怎么老紧着乱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