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梅娘
悦然听了丽娘这么一大段倾述，才恍悟，平日娘亲看着只关心店里经营，不想倒也是留了心，从身旁有限资源里去揣摩政治形势，替爹爹忧心。
丽娘捏着悦然的手儿继续叹道，“都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你爹爹在西北军中十来年，命都险丢过几次，再大的恩，也当能抵过了。我这几年忙着开店赚钱，也是想让你爹爹日后彻底抽身退出来，也能安身。唉，没想到······都说当今太子有明君之资，又多恩泽于臣下，难得的品性纯善中和。说得虽是好听，可是，深宅大院里的家主位都争得各色阴私手段不禁，圣上三个儿子都立得有战功，他虽占着嫡长，但能得这太子位且还弄出这等好名声来，果真品性纯善中和？我便是不信的！你爹爹偏认了这样的人做主君，唉，我真的不放心——”
“娘，爹爹素来虑事周全，为了咱们，他也会尽力保全自个儿的。”悦然见她情绪纾解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劝道。
丽娘勉强压下忧心，叹一口气，自嘲解道，“娘也知道这是担心也没用的事。说这一车子话，倒叫你也跟着心头不爽利。”
悦然笑了笑，拿别的话来转移丽娘的注意，“我仿佛听爹爹说此次林三叔也是要跟着回来的。乘着这次抓得住人，娘亲何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赶紧说来做我三婶。”
丽娘果然将心思转至这上头，所谓长嫂如母，少不得要替这个年岁老大却未成婚的小叔子费心。“很是。转眼你三叔都近三十了，婚姻子嗣是大事，定要看个好的回来。”
“娘亲如今人面广，识得的人多，定能替我相看个好婶子回来！”悦然不失时机的鼓励。
“其他事我不敢说，这事倒能打包票的。”丽娘思量着，想起一个人来，“我心头倒觉得霍二娘子，贤淑温良，又识大体，又担得住事，倒与你三叔般配。只是······”
霍二娘子，是霍掌柜的妹妹。悦然也是常见的，确是难得一个外柔内刚、能干爽利的二十四五的清丽女子。只是她曾沦落烟花地，霍掌柜寻她回来后，也曾劝她再嫁，她却不肯。只在家教导一对儿侄儿侄女，闲时做些针线。悦然见她针线好，是苏杭一带难得的细腻精巧手法，正有心说动她与自己合开一家绣坊。
若她能成三婶，绣坊的事自然也就成了。只是，那霍二娘子，自誓不嫁！
悦然心底自惋惜一回，却对丽娘道：“你多寻几个，让三叔自相看去。若他看中了，凭三叔本事，还怕娶不回来？”
丽娘想着林觅英伟模样和那执拗认真的性子，心头一喜，哪个姑娘不喜欢呢？点头道：“也是！”只那笑意尚未绽开，却又凝住，复想起林觅老大不娶似定要寻少年时心仪的姑娘的事情来。愁眉道，“也不知这两三年，你三叔心里放没放下那姑娘。”
悦然也是知道此事的。想当初碰着林觅，也是因他酒后扑进水里嚷着要救“梅娘”，惊着了打算下水的她和宋铃儿，逢着柴伯来寻，好心将酒醉的林觅弄回家安置。这才认识这些人，终成了一大家子亲眷。
“咱们操心咱们的。若三叔实在不肯，也好没甚遗憾愧怀不是。”悦然宽解道，“娘亲，三叔不是肯定那梅娘就是夏口人？不远千里的来寻了这好些年，怎一点儿音信都没有？莫不是记错了？”
“唉，谁知道呢！”丽娘叹，“我也私下问过你爹爹。你爹爹说，你三叔在战场上以大半条命救下太子，等养好伤后，什么都不要，只求了恩典要来这里寻人。官衙册子都是查过了，愣是没有个叫白梅娘的。可你三叔坚持说那姑娘亲口告诉他的，就是夏口人，家中也有父兄产业。”
“这样人家，哪里是打听不到一点儿音信的？”悦然蹙眉道。
“可不是。夏口也有白姓人家，可打听来，却没有这样的一个姑娘。年岁对不上。你三叔也偷偷去瞧了，人也不是。”丽娘深叹口气，“只恐是乱世里头一家子都遭了难，你三叔不肯认罢了。”
“不是说落水了么？”悦然讶然。
“天下大乱的时候，夏州还算安宁，你三叔那时还没去西北呢。家里爱惜独子，想法寻了在夏口的远房亲戚，送了他来夏口依附着亲戚谋个生计前程。那家亲戚是卖茶的，那会你三叔年岁也不大，不过十五六岁，人也清俊，便常叫往来大主顾家送信递样。也就那会认得一户白姓人家十四五岁的小姐儿，闺中唤作梅娘。两个人——”丽娘说着抬头见悦然一双眼闪着亮光，听得很是入神，忽想起她也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了，不好再说风月情浓的话，只清了清嗓子，拿姻缘天定来分说。
“两个人许是天定的情分，年纪虽小，彼此却都入了心肠，定了心志，约定待你三叔报了家人便好提亲。”丽娘匆匆跳过这一节，引入下节。
“无奈忽生波折。那年秋夜里，不知从哪里蹿来一队流兵匪勇，恰好围堵了那白家所在的一条街巷，挨家搜财掠物，甚至于——。”丽娘顿了顿，想，那等腌臜残暴的事还是不要说给孩子听，直接跳过。
接着道：“那白家家主是个有气性的，带着家中忠仆舍了性命杀出条路来，让家人逃命。无奈终是不敌，匪兵追至汉江边上。白夫人见匪兵挑着夫君头颅，便领着儿女都跳了汉江。匪兵不及放船去截，竟用弓弩射杀。等天明，你三叔得了消息赶至江边，只见斑斑血迹，甚都寻不着了。后来，打听出来那起匪兵是西南巴州一带豪强手底下的，吃了败仗沿江而下，到了夏口的。你三叔恨意难消，径直投了正与他们交战的西北军。唉，你爹爹说，刚到军中那会，只要是与巴军作战，你三叔跟不要命似的，总冲在最前头。幸而，你鲍二叔那会正好是他那营的长官，爱惜他好人才、又重情义，总想法护着。不然，按那等搏杀法，十条命也都得耗尽了。”
丽娘端了茶来啜了两口，不打算再细说。“军中人多口杂，你三叔不知听谁个说，汉江边常能捞救出落难逢灾的人口，便笃信梅娘还活着。这才开始知道要保重自己，留着命，好将那姑娘寻回来。唉，这些年了，却终没个消息。”
悦然也跟着深深叹一口气，“这可真比话本故事还曲折！三叔心里只怕比谁的明白，那梅娘恐早沉水底化白骨了。只不见物证，便不肯放弃那一丝期盼罢了。”
丽娘正怕她听了起了什么心思，听她这样没心没肺的感慨，却又不喜，只拿眼来瞪她。
悦然哪里不知自家娘亲的心思，笑着搂定丽娘的胳膊直晃，“娘亲，咱们多寻几个身世也甚可怜的姑娘来，三叔这般苦情，说不定能对哪个能因怜生爱呢！”
“去，你懂个甚‘怜’啊、‘爱’啊的。都十二了，也没个大姑娘的稳重样！”丽娘斥她，心头却转念想着：若说身世可怜可叹，霍二娘子也是个可怜人呢！也是夏口姑娘，一身举止形容也叫人爱敬。说不准真能······于是下定主意，定是要寻个时机，给林、霍二人牵个线。总归是谋事在人！说不定，就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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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性荨麻疹，实在太难受了。挣扎一天才写完这章。多谢这周投票支持的亲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