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外面药堂虽小,内院却大,整整齐齐十二间房子。
老帐房推开了左手边第五间,里面是个书房模样。他用那枯树枝般的手摸上了书架上的一个厚厚的册子。册子拿下,却露出一个机关,他用力向下一按,背后的另一个书架竟平移开来,露出一个地下入口。
老帐房拿起火折子点起了蜡烛,往里面走去,连着转了三个弯,进入了一间密室,密室里又是书房样子。说是书房,其实更像是画室,四壁都是稀有的水墨画。只见他握着案上的画筒,微微一转,却是地板上开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洞。
下了一十八个台阶之后,是一扇朴实无华的石门,老帐房转动墙壁上的烛台,石门应声而开。
只走进两步,他就清晰的看到了石榻上正襟危坐的叶府小公子叶聆风,那身后站着的八个,赫然是自己安排下的守卫。
见到有人进来,叶聆风放下手里的百草经卷,微微点头示意。老帐房这两日已经习惯了这小公子的淡定,不过他实在想不通一个阶下囚为什么还要周全礼数,对这些看管他的人也从来都是友好的态度。他那样温润而从容,就仿佛只是来这里做客。
老账房似乎是被他这种态度传染,竟然也拱手回了一礼:“叶公子请继续,老朽就不打扰叶公子读书了。”话刚说完,就闻到一股甜腻腻的香味,腿脚发软,瘫在地上,却见石室外面不知何时站了四个提着钢刀的布衣汉子,此刻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见了此情此景,老账房面上浮起一丝苦笑:“叶老爷子果真是神机妙算,好手段,今日竟是我替他引了路来找小公子。”
叶聆风站起身,抖了抖压皱的衣摆,施施然一礼:“多谢老伯这几日的照拂,不过这百草经卷才看了不到半数,先跟老伯借过多看几日,晚些来还。”
说完就随着四个前来救护的暗卫走了出去,脸上不带半分惊喜,也没有半分怨怼。
叶聆风从妙手堂走出去的时候,博弈和叶世忠这一君一臣酒意正浓。
博弈脸色已泛红,声音也响亮起来:“我虽恨你心中藏着前朝,平日里打压着你叶府,可这些年始终没真的动过你府中一人。”
叶世忠答道:“是。”
博弈眼睛亮亮:“我虽在你府中安插了许多暗卫追捕前朝余孽,监视你的行踪,但从未对你暗下毒手。该有的赏赐,也没短过你叶府。为了做给不知内情的前朝余孽看,不假,可东西是实实在在到了你府上的。”
叶世忠答道:“是。”
博弈忽的站起身,指着叶世忠:“朕本不欲杀你,但朝中已然动荡,外敌虎视眈眈,朕实在不能再留你。此时此刻,我赌不起,大恭,也赌不起!”
叶世忠并不起身,长叹一声:“叶府上下,今日同赴黄泉,并无怨言。”
顿了一顿,叶世忠站起身,正色对着博弈拜了三拜:“跟随圣上十四载,老臣每日无不尽心尽力,虽心系前朝,却也无愧大恭百姓。老臣自知今日,叶府断无生机,只是……”
“有刺客!速速保护皇上!”
叶世忠话未说完,院中已然大乱,二人顾不得其他,只一把推开房门,看见满院的鸡飞狗跳,好不慌乱。
博弈正要出声呵斥,却见一道寒光直逼而来,藏在叶府的暗卫与御前侍卫飞身来挡,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到了博弈面前,速度不可谓之不快,但始终还是慢了一步,长剑已入胸两寸,鲜红的血霎时染红了胸前的黄袍。
持剑的黑衣人就在这一招之间,被赶来护驾的侍卫戳成了人肉木桩,倒地毙命。
只听院中为首的黑衣人叫道:“先杀狗皇帝,再杀叶老贼!”
另一个黑衣人大笑道:“哈哈,本来今日是来取叶老贼狗头,不想这狗皇帝撞上门来!真是天助我也!”
为首的黑衣人身量比其他人较高,使一手双刀,只见他脚一顿,整个人高高跃起,以俯冲之势舞起双刀直取博弈。
博弈本就戎马出身,刚才受伤是毫无防备,此刻却镇定了许多。他左手按住胸前的伤口,防止自己流血过多,脚尖一勾挑起地上的长剑,横在胸前。
不等黑衣人落下,博弈贴身的侍卫早已迎上前去,和黑衣人打成一片,院内其他的侍卫也边格挡边向着博弈靠拢。
为首的黑衣人武功甚是了得,六个大内暗卫苦战围攻却始终拿他不下。不过其他的黑衣人却是武艺平平,厮杀声中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那人眼见这次刺杀又要失败,顾不得其他,迎着对面刺来的剑一档,借了那一格之力飞掠出去,却是朝着博弈的方向直直飞来。博弈举剑回封,力道不足,狠狠向后退了几步,虽然未被伤到,却崩裂了胸前的伤口几分,血流不止,染红了衣袍。
那人去势未绝,一个漂亮的转身,回手又是一刺,这刀却是指向叶世忠。叶世忠一介文官,怎躲得过如此快刀,长剑穿胸而过,直至剑柄。
“爷爷!”一声凄厉的呼喊穿透夜色,穿过院落,凄厉而痛绝。
叶聆风刚一进家门就看见这样惨烈的一幕,顾不得满院子的刀光剑影,顾不得思索其中利害,只奔过来,眼中唯有叶世忠胸前那一抹寒光。
他衣袂带风疾步跑来,悲痛之下完全不知身在何处,只扶着叶世忠的肩膀红了双眼。
黑衣人见状,一把横过双刀,准备结果了叶聆风,让叶家走个干净,委顿在地的叶世忠却抓住了黑衣人的衣摆:“刀下留人!他,他是十七皇子云陌,杀,杀不得!”
这句话声音虽轻,却让附近几个听到的人立刻停了动作看过来。
眼看着此刻叶世忠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支撑不了一时三刻了,黑衣人单手一提,语气中不无震惊:“你说什么!他是谁?”其实他不是没听清,只是不敢相信。
叶世忠已然气若游丝:“当年老臣开门迎贼,唯一的条件就是勿伤百姓和叶府上下,只为了保住这皇室的血脉,和,和藏宝图。图,图在……”
话未说完,叶世忠便双手垂下,闭上了眼睛。
叶聆风嘶声狂呼:“爷爷,爷爷!爷爷……”
黑衣人却是又怒又惊的摇着已死的叶世忠:“藏宝图在哪儿?!快说!藏宝图在哪儿?!”
皇上博弈此刻愣在原地,紧紧盯着叶世忠,忽而狂笑了两声:“哈哈哈哈,你这老混账居然在我眼皮底下把这娃儿藏了十四年!死得好!死的好!”惊怒之下,他竟忘了,自己也在劫难逃。
转眼间又一个黑衣人闪进正厅,与博弈堪堪打了个平手,倒让领头的黑衣人缓了缓神。
领头的黑衣人一把扔下叶世忠的尸体,转头定定的看着叶聆风,心里掂量着刚才那话的真假。
帝都被围之时,他正于北疆赶回,根本不知宫中之事,所谓的十七皇子是不是那时降生,完全得不到求证。此刻叶世忠临死说出此事,是为了保全他叶家血脉也未可知。
想到此关节,黑衣人冷笑一声:“叶老贼临死也要骗我一骗,我又岂会上你的当!今日,便是杀不得这狗皇帝,却也要屠了你这叛贼满门!”
说罢,双刀一挥,直逼叶聆风。快到颈上的刀,却被芊芊玉指拿住,顺着手臂望去,却是府中的海棠姑姑。
海棠面色凄然,并不说话,只左手在脸边一抹,慢慢揭下一张人皮面具,说道:“你可识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