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杨府难得的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这当然是因为九皇子的目的达到了,已经不必再故弄玄虚来逼叶聆雪出府。
天色刚刚泛白,杨星就站在了叶聆雪的门外,身后是脸色蜡黄,眼泡浮肿的一干众人,他们手中抬着早就准备好的热水和沐浴用品。
对于自己沦为了叶聆雪的贴身仆从这件事,杨星不以为杵。每次叶聆雪叫人来找他,他都忍不住涌出一丝开心。似乎,她能够愿意使唤自己,已经是一种荣幸。当然,这么想的只有杨星自己,那些丫头下人们可是一肚子的怨言。
尚未叩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叶聆雪像是早早就已起榻,穿着整整齐齐的侯在这里。
杨星向后微微摆手,众人鱼贯而入,安静的放好手中之物,默默退走。
叶聆雪向着杨星微微福了一福,声音低软和暖:“少将军门外稍后片刻,聆雪当速行。”
杨星回了一笑:“不必太急,时间尚早。晨起风大,叶姑娘当多加一件衣裳。”
叶聆雪微微点头,转身合门。不一会儿室内就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声,隐约还有水声。
是什么时候开始,叶聆雪对自己的态度不同了呢?杨星实在记不起具体的时间,只知道最近叶聆雪面对他的时候,已然有了笑容,连声音也放的轻松和暖了不少。虽然叶聆雪对别人也是笑的,但那笑容却是不同,对自己的时候,明显少了很多敷衍,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叶聆雪便推门出来,风吹过的时候,杨星清楚的感觉到风里略带湿度的暖暖的馨香,那是属于叶聆雪的气息。
叶聆雪的发还是湿的,只在发尾处用白色素带绑着,偏在一侧。
杨星感觉到叶聆雪注视的目光,抬眼迎去。只见那目光灼灼逼人,亮而清澈,只看得杨星不自在起来,他甚至清楚的感觉到血色漫上耳尖,直冲的脑中昏昏,心里的声音一直在提醒着他不要失态,他想做点什么来掩饰,却又实在舍不得移开眼神。
多少次,这个叶家姑娘的目光对他,只是无意一瞥。便是感激,也只是匆匆一扫。从无像今日这样,目光直接而亲近。
不过一片叶子在风中飘落的时间,已经让杨星背上冒出细细的汗。叶聆雪终于垂下眼睛,收回了目光,杨星这才得以顺畅的呼出一口气,放松的同时,又有点怅然若失。
收回目光的同时,叶聆雪开口了:“请杨少将军吩咐下去,凡是聆雪入府以来沾过手的东西,今日全都一并带上山吧。”声音清冷而疏离,仿佛刚才那样的注视只是杨星自己的幻觉。
杨星听的心中一冷,脱口而出:“你这可是要走?”情急之下,他甚至没发现自己连礼数都忘了,竟然直呼“你”字。
叶聆雪微微点头:“打扰了许多时日,如今伤好了,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不是不知道她有一天要走,不是不知道两人终归陌路,可是,只要叶聆雪不提,杨星便当她已经属于杨府。然,开口留她的话,实在说不出,经历了这许多,他杨星实在不能用杨府的命运做代价来留住她。
杨星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只是默默。
叶聆雪心下是了然的,她不想让杨星再尴尬,便福了一福,径自走向门外的马车。
叶聆雪所用之物品并不多,寥寥几件衣服,甚至连装饰都无。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整理完毕。
杨府的下人们早已等在门口,接上叶聆雪,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城外的山顶。
对于叶聆雪这样的行为,杨星实在不明就里。他活了这么大,竟不知是有哪家府上,祭奠仪式要举办在山顶的。他更没听说,在皇上驾崩的当口,还有人如此张扬的举行祭奠。
当然,最想不通的是,这个叶府千金平日里最厌烦朝堂众人,对那些闺中小姐更是不屑。如今,倒是要把他们都请来,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
如果是平时的叶聆雪,杨星完全相信她只是借这个机会把那些人都叫来,进行一次疯狂的集体报复。然而,现在的叶聆雪是个走路都困难,毫无战斗力的重伤患,即便想使一些手段,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扑腾不起大浪来。
枫火欲燃,山风清冷。
马车里的叶聆雪一身素白麻衣,长发末端松松的的用白色发带束好,偏在一侧。柔和的晨光从敞开的车窗透过,散落在她素净的面上,于淡漠中温出一丝暖意。
山路上,马车吱呀吱呀的缓缓前行,耳畔时不时传来山林中群鸟的叫声,然而这样的声音却形成另一种宁静,让人不忍打破。
杨府的下人们一路上始终提不起精神,有一步没一步的往山顶去。而杨星,虽有满肚子的疑问,却一句也问不出口。他就坐在叶聆雪之侧,余光便可瞥见叶聆雪的侧脸。那略尖的下巴明明是一副小女儿的柔态,可那清冷的眼,抿着的唇,却是让人无法靠近的凛然。纵使心有怜惜,也难加其身。
感觉到杨星打量的目光,叶聆雪装作不知,只微微侧头,躲开了他的大部分视线。对于这个杨家少将军,她曾经厌恶过,感激过,而现在,只剩下愧疚。
是他,于混乱中救了她,是他,在压力下留了她。而今天,她却要利用他,来完成布局。他给了她活下来的机会,而她为了活下来,却不得不给他带来灾祸。
当然,叶聆雪的这番心思杨星无从察觉。在他眼里,这位叶府的千金似是从来不曾如常人一般嬉笑怒骂,便是今时今日,自己坐在她身侧,也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来的强烈的疏离之感。至于今日这样奇怪的祭奠,杨星觉得既然是叶聆雪所为,那便正常的很,绝无不妥。
不知不觉中,已然到了山顶。
杨星先跳下车,然后半抱半扶着叶聆雪来到刚刚搭建好的灵台前。
灵台,便是那最简易的灵台,大大的奠字前是两根粗壮的白烛。灵台旁,杨府众人在按照叶聆雪的要求支起一个两人高的木质火楼,火楼上停放着叶世忠的黑漆木棺。
叶世忠早已下葬,因此,这棺不过个是做做样子的空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