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泼在脸上,莫迟顿时精神了许多。人清醒了之后,胃也清醒了。摸着咕咕乱叫的肚子,莫迟觉得,他还是去把叶聆雪拖起来比较好。看师兄对她的态度,早饭是肯定会给她准备的,自己就去蹭一点好了。
以他对清流的了解,清流是不太可能答应叶聆雪的条件的。清流固然是想让风远活过来,那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最爱的人留在人世的血脉。然而,清流看似温柔亲切,实际却是个十分执拗的人。他根本不喜欢这世间的纷争。虽然和师父学了奇门遁甲,学了用兵排阵,甚至精通治国之理,可是,他根本不愿意去用。这些,不过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相比之下,他倒是更愿意煮茶品酒,一醉千秋。
可是,一旦知道自己复仇的愿望不能被满足,叶聆雪还会配合他治疗清流的儿子吗?如果她拒绝,那么,这些日子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一路想着,莫迟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清流的院门前,差点和正走出来的清流撞了个满怀。
“叶姑娘不见了。”清流顾不上和这个不着调的师弟怄气,见到莫迟的第一时间就说出了这一发现。
“啊?”莫迟显然被这个消息打击到了。就算是条件没谈好,她也不至于逃跑吧?毕竟还有的商量啊!再说,她要是不配合,这个也不能硬来。
一看莫迟的反应,清流就知道他这个师弟完全不知道叶聆雪的去向。算了,还是自己出门找吧。别的他倒是不担心,只怕叶聆雪不熟悉地形到处乱走,误入机关,万一……
两个人正急的跺脚,准备去找,倒见叶聆雪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悠哉悠哉正往这边走呢。她实在是难得见一次清水,清早跳进澄澈的溪水那一刻,她开心的快要笑出声来。这么多天,她第一次不用忍着刺鼻的药味儿,第一次触碰到游来游去的小鱼而不是血蛭。
莫迟一个箭步冲上去,大手扣上叶聆雪的肩膀,语气不善的问:“你一大早去哪儿了?怎么都不打个招呼就走?”
叶聆雪一脸嫌弃的拨掉肩膀上的爪子,语气更加不善:“你现在应该立刻跪下行礼,以感谢本姑娘的不走之恩。而不是质问本姑娘。”
她要向他报告?笑话!眼见着莫迟对清流谄媚献好的状态,她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莫迟肯定是做过什么错事,现在前来补救。她现在可是他用来和清流讲和的唯一筹码,稀有高贵,哪能听他呼来喝去。
莫迟一针扎过去,正中叶聆雪手肘,疼的叶聆雪“啊”的一声惊叫。
莫迟哼了一声:“大言不惭之前,要先看看自己的斤两。”
叶聆雪愣了一愣,随即拔下手肘上颤颤巍巍抖着的金针,对着自己的喉咙就直刺下去,却刺在了清流的小臂上。虽然没有伤到自己,却让莫迟惊的一身冷汗。当然,叶聆雪早就料到二人必然来挡,所以并不惊讶。
“我死不足惜,但是好好活着会很有价值。”
收起了刚才趾高气扬的样子,叶聆雪的神色一下子冰冷起来,声音中没有嗔怒,没有讥讽,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这样的她看起来让人觉得阴狠可怕。
冷冷的与薛清流擦肩而过,无视莫迟质疑的目光,叶聆雪径自回了房间。关上房门,她便靠在床头的枕头上,心里叫着“好险”。
最近几天,死里逃生的她似乎过于放松了。莫迟的无耻和清流的亲切让她差点忘了自己是个正在逃亡的孤魂。她只是一个人在战斗,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而那两个男人只是她的交易对象而已,再无其他。
莫迟大概不会料到一个求生欲望这么强的人,会完全不珍惜自己得来不易的活命机会。清流更是想不到一个昨天还在和自己讨价还价的姑娘,今天会完全弃生死于不顾。
其实,叶聆雪只是在赌而已。她在赌自己作为“断骨药人”的价值。只是,她不会知道,清流为她挡了那致命的一下只是出于本能,而不是价值。
薛清流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见到对自己都如此狠绝的女子。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一个让风远活下来的机会,但是,他不想自己亲手送一个心里满是恨意的人登上朝堂。他很怕,怕到了最后,这个狠绝的姑娘已经超出了自己能控制的范围,毁了这个王朝的太平。
叶聆雪还在尝试着调整自己的心情,门却被敲响,门外传来小童青砚的声音:“喂,我家先生叫你出来用早饭。”
踏出门来,叶聆雪就见到青砚一副很不情愿的神色,话都懒得多和自己说一句,只闷不吭声的在前面快速走着。
桌子上的素菜清粥很合胃口,叶聆雪吃过一碗之后还想再吃,可因为刚才的事情又不想和清流二人说话,便闷闷的放下碗筷。倒是清流并不计较,拿了叶聆雪的碗又亲自盛了满满一碗说道:“粳米补气,再多吃一碗无妨的。”
感觉到叶聆雪偷偷望了自己一眼,清流轻轻一笑,只装作不知。他实在不知道这叶姑娘怎么可以这么有趣,明明刚才还剑拔弩张,现在又因为自己的一碗粥而不好意思了。这姑娘才十四岁,就经历了这么多人间苦难,像一个孤独的小兽一样,警惕的保护着自己寻找活路。可是,又经常轻易的相信别人。甚至,接受了别人的一点点好意,就会内疚。
她的爱恨根本就是藏不住的,全都写在脸上,就像一个单纯的孩子。
清流并没有见过以前叶府中的千金叶聆雪,所以,他并不知道那时的叶聆雪不是现在这样的。那时候的她因为有牵挂,有恐惧,所以努力压抑着自己,不敢表现出太浓烈的喜怒哀乐。那时候的她,笑是假的,彬彬有礼是假的,端庄大方是假的,并不似现在,可以怒火冲天,可以撒泼无赖。
人,没有了牵挂,也就没有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