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早饭之后,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按照原计划,莫迟应该是时候医治风远了。可是,清流并没有答应叶聆雪的条件,而叶聆雪更是摆出一副“卖身给我再说话”的样子,并且,清流是不会主动找莫迟商量的,莫迟当然也不敢去刺激自己的师兄。于是三个人陷入了无限沉默的怪圈。
最难受的还是莫迟。吃过早饭,叶聆雪和清流二人就各自回房,养神的养神,浇花的浇花,只剩下他一个在院子外面和老马作伴。明明一个是等着他救儿子活命的年轻爹爹,一个是他已经救活的丞相孤女,怎么现在都像祖宗一样,自己倒是被嫌弃的那个外人。
清流侍弄万花花草草,满手泥巴的去井边提水,刚要洗,叶聆雪的纤纤玉手就抢先一步拿起了舀水的半截儿竹筒。水不轻不缓的浇在清流手上,话不紧不慢的听在清流耳中。“我,想见见那个孩子。”叶聆雪这样说。清流听言,暖暖一笑。叶聆雪忙又接了一句:“我可没说要救他,我只是想看看。”前几个字说的还铿锵有力,后面就像蚊子哼哼一般,几不可闻。
推开叶聆雪隔壁的那扇门,就见一个超级大的木桶在正中央摆放,木桶里的液体显然是经过精心配制的,散发着柔和的香气,而这一桶液体上方,漂浮着一个婴儿。它不哭不闹,就那样闭着眼睛安静的飘着,不过,仍然能感觉到它体内微弱的生气。
“它,还活着?”叶聆雪声音很轻,仿佛生怕吵醒了这个正在安睡的小生灵。
“是,它一直这样活着,活了很久很久。”清流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可是不知怎么的,这种平静却让人感觉到了深深的哀伤。
木桶里的孩子看上去那么脆弱,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呼吸。叶聆雪走上前去,伸出手掌,在即将触摸到婴儿的时候停住了,就那样悬着,似乎这样近的距离就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一样。但其实,婴儿根本不会呼吸。它的状态就如在母体中一般,水桶里的液体就如母亲的羊水。
叶聆雪忽然缩回手来,快步的走出房间。她不敢再呆下去了,她怕自己会因为一时的心软而失去唯一可以和清流谈判的筹码。
清流没有回头,他没有看见叶聆雪如同逃离一样踉跄的脚步,他的眼神一直都停留在小婴儿的身上,不曾移动。那眼里,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爱意,可是,再暖,也不能让它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父亲。
院子外的莫迟当然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他还躺在马车上,咬着草芽琢磨着怎么威逼利诱叶聆雪,让她赶紧从了。所以,当叶聆雪不声不响的爬上车坐在他身边的时候,惊的他一骨碌爬起来。
“如果我能忍过那一关,这个孩子醒过来的几率有多少?”
“凡事都有意外,不过,我不会允许这种意外发生。”莫迟条件反射的回答了这么一句,这才反应过来,叶聆雪居然见过那个孩子了!“你?同意救它了?”
“不,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对你的医术不太信任罢了。”叶聆雪不动声色的随口挤兑莫迟,死咬着让自己不要放弃唯一捏在手里的筹码。
“那样小的一个孩子,从一出生就没有真正的活过,而你现在,有机会给它一次醒来的机会。”莫迟试图放软语气来让叶聆雪动摇,他看得出叶聆雪其实是在意那个孩子的。
“你遇到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你很清楚。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好好的活过一天。大家都在看我叶家的笑话,或者说,亲手把叶家变成一个笑话。而我,现在有机会重新活过,我要用他们的血来洗刷叶家的耻辱。”这些年,谁曾可怜过她叶家呢?天下可怜人何其多,她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它也是。所以,为什么要她放弃得来不易的机会。
莫迟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问题。他明知道叶聆雪这个说法不对,可是一时间又找不到可以驳回的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救它,一旦中间出现了意外,是不是我们两个都会死?还是有可能活下来?或者,我们之中只能活一个?”叶聆雪想了想,忍不住又问道。
莫迟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扭头认真看着叶聆雪的眼睛说:“医治的过程中,你说的这些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那么,如果我和它只能活一个,你会怎么选?”没等莫迟回答,叶聆雪接着说“你一定会选它的,对吗?”
莫迟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他不想骗叶聆雪,而且,就算他说了谎话,叶聆雪也肯定不会相信。他早就计算好了,如果出了意外,叶聆雪一定是被放弃的那个。这样说很残忍,可是事实就是这样。
“你救了我,可是,却把我当做一个工具,一个可以随时舍弃掉的工具。我欠你一条命,但是,我还要活下去做一些我本来有机会做的事。所以,我现在不能还你。”说完,叶聆雪就跳下车,留给莫迟一个背影。
这大概是莫迟救下她以来,两个人唯一正常的交流,话题却是如此沉重。
叶聆雪亏欠了莫迟的,莫迟亏欠了清流的,真是一笔烂账啊。
此时,叶聆雪有点羡慕起那个木桶里的婴儿。它虽然不曾活过,可是,已经有人每日牵挂它,用温暖的眼神望着它。有人会牵挂它的死活,为了给它争取一个活下来的机会而努力。而自己呢,只能一个人于这世上挣扎着,就算死了,也再没人记挂。
“聆风,若是你此刻还活着,还能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该多好。如果你真的死了,那么我连求死的权利都没有,我活着就是叶家唯一的希望。”叶聆雪在心里念着杳无踪迹的叶聆风,觉得自己好累好累。
这一整天,清流和莫迟都没见叶聆雪再走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