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里,满地的丫鬟仆人眼睛都望着大门,他们的大小姐又不知去哪里疯玩,这个时辰还不回来!
叶世忠眼看着天色已晚,再不进宫恐怕又要落人话柄,只好面有怒色的吩咐管家叶淳:“我先进宫面圣,一会儿小姐若是回来,就立刻伺候她更衣,切不可出半点差错!若是回来的太晚,就索性说她病了,把易阳丸给她吃下,免得御医来了露出马脚。”
叶淳神色恭谨,答道:“是,属下记着了。相爷放心吧。”
坐上马车,叶世忠听着滚滚车轮声扶着额头。想到叶聆雪做事每每颠三倒四,叶世忠就一个头三个大。
他这孙女儿不蛮横,不欺人,可是说到惹祸,一点也不比那些没教养的纨绔子弟差。人家的公子哥儿就算是草菅人命,诱拐良家妇女也知道挑软柿子捏,横行霸道也有个怕的,心里揣着计较。他家这个,哪里硬往哪里碰,偏偏又是天生的硬骨头,打骂照单全收,屡教不改。
亏得他早早为叶聆雪特意制了“易阳丸”,这药吃下去便会脉息变弱,心率不齐,面色惨白,呈现大亏之相。
为了减少祸端,装病不出是最好的选择。所以,这叶聆雪每月都要吃那么两次,病那么几回。
此番进宫,这丫头少不得又要被迫惹出些事儿来。只是若不让她来,皇上那里下了口谕,所有大臣都要带着府中年轻女眷,免得宴会一群男人过于冷清,也让小姐娘娘们多亲近亲近。
唉,少不得又要费尽心思给这丫头遮掩。只盼得她今日心情不错,少惹些祸。
这边叶世忠的相府马车还未进宫门,快马加鞭的叶聆雪已然回府。
“浅浅!快,快叫海棠姑姑帮我梳妆!”下了马,叶聆雪一阵风似的刮回卧房,迎接她的是黑着脸的海棠。
从梳头到上妆,从穿衣到配饰,只用了半柱香。早就见识过海棠功力的叶聆雪仍然忍不住暗暗赞叹,真是一双巧手!
镜中的自己,明丽逼人,顾盼生姿,用水粉胭脂精细描画过的脸不再苍白,而是带着少女朝气的嫩粉。繁复的惊鹄髻,典雅的金步摇,在明丽之上又添了庄重和沉稳,加之以大红的缕金百蝶曳地长裙,雍容华贵的感觉油然而生。
坐上马车,又被海棠姑姑赶来套上了两个翡翠镯子,沉甸甸的好不自在。叶聆雪扶着自己的脖颈,心里早吧这套进宫的行头从头到脚诅咒了个遍。
本来就腹诽这一身宫装,加上从小就有的晕马车的毛病,虽然早就提前服下药丸,叶聆雪还是难过的要命,听着马车吱呀吱呀的声音挨着时间。
一路紧赶慢赶,虽然没能和叶丞相一起到达,却也并不晚了许多。
进了宫门,叶聆雪被前来引领的小太监带着穿过了回廊,来到前殿。这前殿叶聆雪并不是第一次来,每来一次,便要对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厌恶一分。在她眼里,这红墙是散发着腥甜的鲜血,这群臣是带着面具的行尸。那些仪态万千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可怜,那些谦虚恭谨的男子,一个比一个虚伪。想到自己要应付着这些,叶聆雪就心中作呕,头皮发麻。她恨不能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瞄到站在爷爷身边的叶聆风,叶聆雪有一丝安心。她这个弟弟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样的优雅温文,那双眼睛里永远都是暖暖的善意,浮起的笑容无害而阳光。
从小到大,不曾做错一件事,不曾走错一步路。只是,这样温润的性格却还是躲不过旁人的算计和欺侮。
对于这样的弟弟,叶聆雪是又爱又恨。她爱他的与世无争,却恨他的逆来顺受。他的温柔也是软弱,他的善良也是优柔。他的宽恕只会激发更多的得寸进尺,他的轻易原谅只会引起更多的谩骂践踏。
生在前朝丞相的府中,实在不幸,一出生就注定了要背负太多的不公平。可是,这又能怪谁呢?叶聆雪心中喟叹,如果爷爷也和爹爹妈妈一样在战火中死去,便不用背这千古骂名。尽管这样的身份让人觉得羞耻,叶聆雪还是情愿像现在这样,爷爷好好的活着,弟弟也好好的活着。
目光依次扫过那些位置,叶聆雪发现自己似乎来得略晚,还可入座的唯有上席空留两个位置。原本这座位按照官品,大有讲究,即便是女眷,也不能马虎。按例,叶聆雪缺该坐在上席末尾,除却公主郡主,她的品级最高,不过平日大家对极力轻贱于她,像今日这般留了正经的位置倒是少见。
本待只在女眷的席位里挑了个不甚起眼的位置坐了,含混过这一晚,如今少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坐了,叶聆雪看也不愿多看旁人,只径自摇着小扇,凝神听着欢快的琴声,比之枫林里那个蓝衣男子弹的,不知差了多少。
不多时,殿中掀起一阵不小的喧哗,议论声中只有“九皇子”三个字听得真切。这个为了爱情抛弃皇子身份的人,实在足够引起人的好奇心,尤其是女人,叶聆雪也不例外。
她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那人闲庭信步的走来,墨蓝长衫,青玉发簪,温润风流,正是曾在枫林中抚琴的那个男子。今日说是家宴,也是国宴,他却依旧穿着白日里普通的墨兰长衫,不曾按照规矩换了宫装,好似这皇宫在他眼里不过市井长街,并无不同。
他这样一个不肯露出破绽的人,怎么会在这样重大的场合出错?是了,他早已被贬为庶民,所以不能再穿着皇子的衣裳。叶聆雪怎么也想不通,如此刻意完美的人会在皇上面前放浪形骸,会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了皇子身份。
美人江山的故事固然打动人心,可更多的是鄙夷和嘲弄。一个皇子就该兢兢业业,忧国忧民,父慈子孝,文武双全。可这个皇子整日抚琴弄箫,舞文弄墨,声色犬马,毫不自律。
身为女子固然都盼着有一个这样肯为自己舍弃江山的人,可是更多的人觉得这样的男人太荒唐、太窝囊,不值得托付终身。身为男子,更是看不起如此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更何况没了皇子的光环,他也不过只是个沉浸于吃喝享受的小民。
所以,这个传说中的九皇子日子并不好过,甚至还不如前朝叛臣的叶家。也许是同病相怜,叶聆雪看这个九皇子的眼神中带着探究和欣赏。
比起这个九皇子,叶聆雪对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更感兴趣。
只见她肤若凝脂,口如朱丹,一双微微上扬的峨眉凤眼描画出三分妩媚七分风流。眼波到处,别有风情。一袭普通的紫色曳地长裙被她穿出了皇族特有的高贵仪态,虽是青楼出身,却不带一点一丝的风尘味道,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端庄,让人不能亵渎。
眼见叶聆雪身边的唯一空位,她微微一笑,踱步而来。走到案几前,只略向叶聆雪点头示意,便自顾自的坐下来,慢慢品着手中的茶。举手投足间云淡风轻,与九皇子的自在不羁倒是浑然绝配。
还没等她坐稳,四皇妃月容的笑声就近在耳边,五皇妃景馨的绣鞋已经踏在了案几之前。果真是宴无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