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丰国九十四年、安圣二十八年秋,瑾帝崩,太子赵禾继位。大丰朝九十五年春,端王赵瑜以朝拜新皇为名,趁机发生宫变,禾帝遇刺而亡。三皇子赵闫率军平乱,西凉助之,端王败。大丰国九十五年秋,三皇子赵闫称帝,改年号为永昌。永昌二年夏,西凉国国王遣使携珠宝美人朝贺新帝,并求娶安远候秦沐之长女为夫人,闫帝允。”
“圣旨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安远候秦沐之长女秦吟歌温良贤德、品貌出众,太后与郑躬闻之甚悦。今西凉国王慕名求娶……”
“秦家有女名昭华、冰雪凝肌玉为骨,纤指拈琪箫音徐,风华绝代冠京都”!世人皆知昭华而不知有吟歌,如何是慕名求娶?吟歌只觉头脑一片嗡声,僵硬着身体下跪接旨,然后终于在一片恭喜声中晕厥过去。
书房内,吟歌笔直跪在护国公秦风面前,声音哽咽虚弱,“祖父,歌儿有一事不解,望祖父能为歌儿解惑!”
护国公秦风七十有余,看起来与寻常老人一般慈祥可亲,只那眼神格外清明、锋芒暗藏。只见他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碗、细细品了一口,这才看向地上跪着的孙女,叹道,“歌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岂会不看不清这是大势所趋?”
吟歌抬头,清丽面容浮起一抹淡淡讥诮,“歌儿不懂什么是大势所趋,歌儿只知道自己早在三年前就已有婚约在身!”
七年前她身为平西大将军的父亲再一次大败西凉,却也身受重伤,在率军归来的途中去世,随后母亲因悲伤过度亦病重不治。她则由将军府掌上明珠沦落为无依无靠的孤女,作为当朝太傅的外公和请旨要将她接到身边抚养,却被祖父极力反对。
最后瑾帝将选择权交到十岁的她手中。她自小就惧怕严苛古板的外公,外祖母早逝,只得她母亲和一个远嫁南祁郡的姨母,因而太傅府真正的主人就只有外公一人。而护国公府除了有御赐府邸的父亲一房,其他的叔伯都没有分出去,每次回去,长辈们对她关爱非常,堂兄弟堂姐妹们也对她亲热有加。所以相比冷清的太傅府,她自然更偏向于温暖热闹的护国公府。
她的选择让外公大为伤心,一时竟气得卧床不起,此后几年对她更是心灰意冷。然而三年前她十四岁时,外公还是向瑾帝求了一道口谕、将她的亲事定了下来。双亲逝世后她的性格变得很是偏执,姐妹们时常拿凤栖梧的身份奚落她,她为这桩亲事同外公发生争执,却不知外公那时已经身患重症,此后不到半年便去世了。外公一走,她便心生悔恨,随后她又被传出克亲之名,干脆便以为逝者抄写经文祈福之名闭门在家。期间静心读书,性情较之前倒也豁达一些。前年她刚举行完及笄礼就恰逢国丧,随后是端王作乱,她的婚事一拖再拖。直到三皇子平乱登基,她以为终能解脱,哪知一道圣旨将她封为端仪郡主去西凉和亲!
被温顺谦恭的孙女讽刺,秦风面色阴沉下来,厉声道,“这是圣上的旨意,做臣子的岂能有怨言?”
吟歌丝毫不避对方怒目,神色反而越发沉静,“臣女没有怨言,臣女只是不解!臣女之父乃平西大将军秦业,安远候则是臣女的二伯!西凉国王求娶之人分明是安远候长女昭华,而臣女早在三年前就由先帝赐婚当时的户部侍郎、也就是现在的丞相大人凤栖梧!一女焉能侍二夫?歌儿虽人微言轻,然则凤相当真能受此羞辱?更何况君无戏言,这也是先帝亲口御赐的姻缘,臣女焉敢不从?”
“凤相?”护国公摇头,有些怜悯的看着面前倔强的少女,“西凉国王求娶的是安远候长女,众人都当是昭儿,然则歌儿你既然已经过继到了你二伯名下,又比昭儿大一岁,可不就是安远候长女?一朝天子一朝臣,需知你和凤相的婚约是先皇口谕而不是圣旨赐婚……”
吟歌冷笑,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过继给安远候了!这些人简直是把西凉国君当傻子骗呢!对方点名要的是昭华,她这个替身过去了必然要承担西凉一方的怒气,焉能有好日子过?
眼前的这个孙女,前些年虽然骄纵刁蛮,近几年也算本分。如今这安静沉默的样子,看着也让人有些心疼。老三一个庶出能博得功名也算争气,只终究福气薄去的早了,若有个儿子承爵也好,偏生是个女儿!当初若是听他的话多纳几个妾也不至于后继无人!也怪不得他狠心了,家中剩下的几个儿子,老大虽有才学却一直体弱多病,老四又是个游手好闲的,这国公府的将来也只能靠着老二这一脉了。
秦风心里一硬,打定主意要断她念想,摇头感慨道,“说起来如果不是凤相提点,此事还真是有些棘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心计,实在是后生可畏啊!”
吟歌闻言身子大颤、几乎跪立不住,惨白着一张脸满是惶然而无助,“您是说这是凤相的主意?我不信……”
凤栖梧出生没落世族之家,十五岁登科及第,十七岁任户部侍郎,十八岁作为刺史巡视地方行政并屡破贪污大案,十九岁随闫帝出征平乱、以智谋闻名全军,二十岁位极人臣、被闫帝御为“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的永昌第一丞相,一时间成为全国上下交口称赞的“静渊公子”。西凉国国君已过不惑之年,她的年纪完全可以做他的孙女!凤栖梧贤名在外,即便是对这婚事有所不满,以他的仁善又怎会做出毁她一生这么残忍的事来?
秦风状似不耐的打断她的话,“凤相热孝在身,不想耽误于你,皇上已恩准了他解除婚约的请旨!”见她默然垂首,又语重心长道,“歌儿,你也别以为是祖父偏心!自你父亲去世,你二伯虽封了侯,手里却是没有实权的,咱们秦家一脉便只剩了个空壳子。若不是泽儿发愤图强,如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无论是昭儿还是你,圣命面前,都没有反驳的余地!而以凤相现在的声名地位,莫说世族大家之女,就是要娶金枝玉叶的公主也不是不行!齐大非偶,当年只道是他高攀,如今却是反过来了!”
“孙女明白了,是孙女愚钝,还请祖父原谅孙女方才的无礼!”尽管拢在袖里的双手几乎被自己抓破,吟歌还是习惯性的轻声赔罪。事已至此,撕破脸只会让她的处境更艰难,她总要留着这条命博个身后名!
“傻孩子,快起来,祖父哪能同你置气?”秦风满意的抚须,走到案前将地上的人扶起,“西凉既然有心求和,自然不敢亏待与你,况且陛下已将你封为端仪郡主,必定能让你风风光光出嫁!”而国公府也会因此获得陛下更多的信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作为秦家的子女,必要时为家族牺牲也无可厚非。
吟歌缓慢走出书房,盛夏日光刺得她双目生疼。候在院门的燕儿急忙撑伞迎上来,“小姐,六小姐已经在咱们‘扶苏院’等您小半个时辰了!”
吟歌抚了抚胀痛的额角,“可有说是为何事?”
燕儿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雀儿说六小姐看起来心情很好!”
吟歌颔首,必定为了和亲一事前来奚落罢了。世人都道昭华美丽聪慧、优雅贤淑,却不知这个“京都第一佳人”骨子里有多么尖酸刻薄!当然她也曾一度被她的伪装蒙蔽过,所以也只能感慨一句“日久见人心”!
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娇笑,“西凉可是个好地方啊!听说那边的人吃肉都是连毛带血地生吃的,君臣兄弟之间还可以共用一个妻子,真是世间少有的风流大方啊!你们几个随你们小姐过去了必定也会很受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