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国公府的头衔和张氏的贤名,虽说是上门赔礼,主人自也要客气到门口接待的。尚书府的大房、王静岚之母孟氏憋着一口气等着国公府一行人下车,目光在扫向吟歌时徒然凌厉,同张氏互相见了礼便意有所指的道,“小女如今卧病在床,无法前来拜见夫人,还望夫人见谅!”
张氏面有愧色的道,“夫人言重了!都是我管教不当,才让歌儿这丫头冲撞了静岚,如今她总算知错了,特意过来看望静岚,还请夫人不计前嫌!”
若真是知道悔改了还会等到今日才来?孟氏听了更为不满,冷哼了一声便引人进了门。
吟歌也不急着道歉,只默默跟着走。昭华倒是颇为仔细的向孟氏问起了王静岚的身体,还贴心劝慰她吉人自有天相要放宽心云云。
孟氏面色稍稍和缓,对张氏道,“昭华聪慧良善,夫人当真好福气!”
张氏先是微笑,看了一眼兀自沉默的吟歌,眉头轻皱,“歌儿也是个好的,只可惜我那弟妹去得早……”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正厅,尚书府的老夫人刘氏及几房的媳妇小姐们正在凑趣聊着天,这会子全都静了下来。
孟氏一进门便对刘氏行礼道,“母亲,国公府的秦二夫人到访,儿媳已将她们迎了过来!”
刘氏眯着眼将吟歌一行人扫了一遍,不咸不淡的说道,“既是贵客临门,便请上座吧!”
张氏哪能真的就坐下,端正的对刘氏行了个见面礼,笑吟吟道,“多时不见,老夫人依旧健朗,如现下这般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当真是羡煞旁人!妾身巴巴的上门,可是想着要沾些老夫人的福气呢!”
一席奉承话说下来,刘氏大抵也受用了些,面上微微有了笑意,“你倒是个会说的!”
张氏抿嘴,“若老夫人本身没有这福气,妾身自是无话可说的!”
刘氏见她这般做低姿态,倒也不好刻意为难,说起来罪魁祸首还是那没教养的丫头,思及此,视线便直直的落在了张氏后面的两个丫头身上,“我如今老眼昏花,倒辨不出哪个是你家昭华了!”
昭华闻言,便有些害羞的上前行了一礼,“昭华见过老夫人,老夫人何须费心记得昭华这个小丫头,昭华一直记着您的好呢!昭华也没有什么稀罕玩意孝敬老夫人,知道您爱吃葡萄,恰好舅舅送了些番地的水晶葡萄到府里,便让母亲带了几框给您,还望老夫人莫要嫌弃!”
刘氏摇头失笑,“傻丫头,我不过逗你一逗。便是真的不记得了,就你这满身的灵气,还能让人辨错了去?还不过来让老太太我好好瞧瞧!”
昭华便快步走到刘氏身前,正要再施一礼却被她抓了手,“我瞧着丫头眉眼又长开了些,可不是个美人胚子!”
孟氏也笑着附和道,“母亲说的是,瞧她今日这身打扮,这翠色裙衫穿在身上那叫一个鲜嫩,看着就觉得讨喜!”
刘氏点头,似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吟歌,咬牙道,“昭华向来知礼,若是着素衣上门,不知情的怕是还以为我家静岚有什么不测呢!”
昭华似才注意到吟歌的穿着,有些惊慌的看着刘氏,咬唇帮忙开解道,“五姐姐定然不是故意的,她如今孝期方满,想必一时忘了……”
吟歌眸光闪了闪,难怪张氏对她的着装不再多言,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刘氏低哼一声,“孝期方满的人,可不该凑热闹去花灯节!”
张氏连忙将吟歌拉到身前,“老夫人万莫气恼,我这侄女现下已是知错!”说着又转脸看向吟歌,“还不快向长辈们行礼赔罪?”
吟歌听话的敛眉蹲身,“老夫人、各位夫人万福,吟歌前些日子失手害得静岚遇险,本该当即前来赔罪,不料被祖父罚跪祠堂后又昏睡了两日,昨日醒来已是午时,只好拖到了今日才来拜访,还望各位夫人赎罪!”
“赎罪?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大姐姐可是至今还下不得床!”说话的是老太太身边的三房嫡女王静妍,她年纪与昭华一般大小,却是个心无城府的直爽性子。前世里倒和吟歌有些交情,后来嫁给了吟歌的表兄贺书启,去了南祁就断了联络……
“吟歌自知犯下大错,如今只希望静岚早日恢复!为表诚意,静岚一日没有恢复,吟歌便一日不着艳色!因素色寓意不好,吟歌今日特意选了这绣有吉祥藻纹的布料,倒不想会引得长辈们误会,若是各位夫人觉得不好,吟歌也自当改正……”
话音刚落,便听得自门口传来一个优雅威严的女声,“本宫倒是觉得,丫头这身着装恰到好处,诸位以为如何?”
吟歌犹自诧异,众人已纷纷下座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吟歌见状,自然也跟着俯身拜见。
来人云袖一挥,“不必多礼!”
刘氏急忙请人上座,“公主大驾光临,臣妇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话没说完就被长公主打断,“本宫也是临时起意,老夫人不必多礼!”
长公主赵芷雅早年丧夫,膝下并无一子半女,近年来性情越发的喜怒无常,刘氏见她突然造访,心里自然大为惶恐,只敢低低应了一声,“是!”
赵芷雅却不管众人的忐忑,只定定的看着底下的吟歌,“你就是方菲的女儿吟歌?”
吟歌上前一步,不见半分拘谨的行礼道,“回公主,小女正是秦家吟歌!”
赵芷雅并不急着让她起身,只淡淡道,“如我没有看错,你这身衣裳该是‘巧素’所制?”
吟歌毕恭毕敬的回道,“公主明鉴,小女身上衣着,正是吴绫‘巧素’!”
“这就对了!”长公主说着看向下首的刘氏,“据我所知,这‘巧素’在吴地颇有‘圣服’之美誉,大多用来节日献艺或是走亲访友之时所穿!这丫头却是有心了!”
刘氏面色尴尬,“公主说的是,老身见识浅薄,倒是差点错怪了这孩子!”
“不怪老夫人误会,本宫也是最近才知晓这布料的不同!”赵芷雅摇头,转而看向吟歌,“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是!”
吟歌抬头,清亮的眼底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薄雾,恰如浅波荡漾的湖水。
赵芷雅皱眉,有些不喜道,“怎的这般胆小?竟然吓得哭了?”
吟歌摇头,勉强一笑,声音有些微的哽咽,“方才听公主提及先母,小女一时无状,还请公主见谅!”
还以为她是委屈的,这样子却像是根本没把方才众人的误解刁难放在心上,只不知这豁达是真是假!
赵芷雅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丫头,“这眉眼瞧着却是与秦将军有几分相似!”
吟歌的眼睛又忍不住红了,“公主明鉴,嬷嬷也说小女酷似父亲!”
见她这般泫然欲泣的小女儿模样,赵芷雅却忍不住想到英武冷峻的秦业,不免有些好笑,“都说虎父无犬女,你倒是个多愁善感的!”
吟歌立时挺直了肩背,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小女平日并不爱哭,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一见到公主就觉得像是故人重逢,便忍不住激动了些!”
小小年纪便要学着看人脸色说话,“你也是个可怜的!”赵芷雅面带感慨,随即又讥诮一笑,“‘吟歌云鸟归樵谷,卧爱神仙入画家’,寓意倒是好,可惜神仙眷侣也不是谁都能做的!”想当初她与驸马两情相悦、相敬如宾,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个孤家寡人!
她念的诗句便是吟歌名字出处,彼时方菲临盆,秦业远在边疆抗敌,这个名字,却是他们共同的愿望——回归与自由。
吟歌鼻子一抽,有些羞愧的道,“想不到公主竟还记得这句诗,吟歌任性,却是辜负了父母遗愿!”
赵芷雅淡淡看了她一眼,“说起来本宫与你母亲也算旧识,如今既然遇上,少不得要问个明白,你且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吧!”她本不是心善之人,七夕那晚的事她在“望天楼”雅间看了个大概,今日过来恰巧又看到了国公府的马车,一时兴起便进了门。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年少时她对方菲是羡慕的,后来如愿以偿的找到了两情相悦的爱人当驸马,又岂知“情深不寿”,终究落得个生离死别。自己这个没什么牵挂的也无法斩断尘缘,她倒是连女儿都能割舍了,到底是痴情还是冷血?
吟歌倒并不认为母亲与长公主交情会有多深,至少她在此之前并未见过赵芷雅其人。不过看对方的样子大概是对自己有些许同情的,因此也乐得有她帮扶一把,便将事情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只道,“因那花灯是母亲的遗作,我当下便急得发晕,冲动之下推了静岚一把,哪知她就这么栽了下去……现在想来,静岚如此喜爱这盏花灯,便是多了一个人同我怀念母亲,这般难得的赏识,着实应该珍惜!”
赵芷雅静静听完,然后看向刘氏,“吟歌虽然过于莽撞,难得却有一片纯孝之心!”这丫头如今看来也算进退有度,当初怕是真的是思母心切乱了神智罢了。
刘氏赔笑,“我原先也不知竟是这个缘故,这样说来我们静岚丫头也是有错的!”长公主摆明了是要为那丫头说话,她虽疼爱孙女,但也不好一味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