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吟歌微微一笑,温和的看向冬梅,问道,“二太太打发你们去新织坊时,可有与你们说要挑什么样的衣裳?”
“回小姐,二太太只吩咐奴婢们赶着时下流行的式样多挑几件!”冬梅的声音细细柔柔的,陪着她这惹人怜爱的小家碧玉长相,别有一股风流之态。
“嗯?”吟歌状似疑惑的眯了眯眼,有些好笑的道,“二太太真是疏忽了,这新织坊本就有常为我制衣的师傅,你们去了直接找她即可!倒也不是我不相信你二人的眼光,只那衣坊向来看重身份,若是没有我的名牌,恐怕人家只当你们是国公府寻常丫头了!”
若只是寻常丫头,那衣坊想必也不会拿出上等好货。冬梅闻言只觉得心里一凉,咬唇跪地道,“小姐赎罪,奴婢们并不知这此中规矩……”
这时秋菊也带着两个小丫头将购置的衣物抬了进来,正准备向吟歌邀功,却看见冬梅一脸惶恐的跪在地上,一时便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
吟歌含笑走近那只装得满满的衣箱,拿起最上面的一件衣服,只看了一眼就往地上一扔,“这布料虽是蜀锦,却是满大街都有人穿的!”
继续往下翻,
“这件的花绣得不错,只不过金线太俗气,今年早就改用银线了!”
“这件嘛!一般领子开到脖子下方三寸的,繁花楼的姑娘最是中意了!”
“……”吟歌一一的拿起,然后一一的扔开,到了最后一件,她终于多看了几眼,只是,“这件布料款式都是极好的,只可惜,我如今并不喜欢这大红大绿的颜色!”
十几身衣裳,没有一件是她合意的,那两个丫头都傻眼了,连连跪地求她赎罪。
“也怪不得你们!头一遭糊里糊涂也是正常!”吟歌摇了摇头,“我看你们如今也是明白了,那日后购衣之事便交由你们罢,记得先去燕儿那里拿了名牌,只要告知周师傅我偏爱的颜色便可!”
“是!”两个丫头想不到吟歌还愿意给她们机会,一齐含泪谢恩。
“大热的天,你们在外跑了多时,也是辛苦了!只是你们这差事确实也办得不如我意,将功抵过,我也不罚你们,不过这赏赐可是没有了!”吟歌说着站起身来,对秋菊道,“这些衣服便拿下去交给燕儿处理吧!”
“奴婢遵命!”秋菊领命而去。
冬梅则留下来服侍吟歌沐浴,吟歌才知道这丫头有一手按摩功夫,试了之后只觉全身舒爽,越发觉得这冬梅是可用之才。
吟歌沐浴完毕,躺在榻上由燕儿帮她拭发,雀儿则照她的吩咐去探望严嬷嬷了。
“今日这院子里可有什么动静?”吟歌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小姐,您一出门这院子便落了锁,奴婢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燕儿低声回禀,见吟歌面上带了倦色,手下动作越发轻柔。
“刘婆子那边,你可有让人留意?”
“小姐放心,奴婢让夏梨看着她呢!那婆子身体结实,昨夜杖责时虽晕了过去,今日照样能吃能喝……”
吟歌隐约记得这个刘婆子当年好像是在祖母身边伺候的,“唔!你让夏梨多套套她的话,她在这府里也有些年头了,知道的事情怕是也不少……”说着她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燕儿继续帮她把头发擦干,见她睡得熟,也不敢轻易将她叫起,只好拿了被子与她盖上。接着便将室内烛火熄了,屋子里便只留下了夜明珠的微光,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到了外间。
吟歌这夜虽早早入眠,睡得却是不甚安慰,前世今生一场又一场的纷繁乱梦,扰得夜半猛地惊醒。
值夜的燕儿听得她的动静,立时清醒过来,轻手轻脚走进屏风内,细声问道,“小姐,你可是做恶梦了?”
“无事!”吟歌的声音有些嘶哑,“嗓子有点干,倒杯水与我罢!”
“是!”
吟歌喝了水,心情微微平复下来,“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现下还不到寅时,您今日不必请安,便多睡一会儿吧?”
吟歌点头,“你也退下休息吧!有事我自会唤你!”因她还在“不明期限”的禁足外加养病,便连早上的请安都免了。
燕儿扶她重又躺好,这才悄声退了出去。
吟歌此时却是没了睡意,不管她装得再怎么若无其事,也不得不承认凤栖梧的出现大大扰乱了她的心情。
大抵是受了父亲的影响,前世她并不喜欢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在没见过凤栖梧之前,她只当这无非又是一个成日“之乎者也”的酸腐文人。
外祖父召见他那日,她事先并不知情,只当是前来拜见的寻常学生。彼时他身着褒衣缓带的儒生服,面如冠玉、体态优雅,当下她便对这芝兰玉树的少年有了几分好奇,便耐着性子趴在门后透过缝隙看着他二人一问一答。
他那时还只在户部担任文书一职,外祖父便故意替他惋惜,只道以他的才学不该这般大材小用。
不想那少年只是微微一笑,从容不迫道,“学生初到户部之时,上级并无任务指派,每日便只查阅历年宗卷文书,而与我同进的学员则不过几日就已经获得了长官的赏识,个个都有了职务绩效,只有学生依旧无所事事。如此三月有余,户部侍郎王大人终于忍不住召见了学生,直言道户部不养闲人……”
凤栖梧说到这里却是一顿,一本正经的道,“学生突然有些口渴了,不知可否向老师讨一杯茶润润嗓子?”
吟歌躲在隔间听得正入神,不想他突然打住,一时暗自发急,只希望他快点继续。哪知道就是这么一跺脚的工夫,“谁在鬼鬼祟祟的偷听?”伴随着一句不疾不徐的发问,她就被破门而入的人撞到了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呼痛,接着又像拎小鸡一样被对方抓到了手里。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突袭弄得半天回不过神,直到看见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外祖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偷听被抓了,当下也顾不得疼痛,窘迫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凤栖梧风度翩翩的朝外祖父弯腰一拜,“学生唐突,不知老师何时竟新收了书童,还请老师赎罪!”
吟歌这才想起自己今日准备偷溜出去,此时正一身小童打扮。心里便低低松了一口气,朝着气得说不出话的外祖父叩首道,“老爷息怒,奴才得了表小姐吩咐过来找书,不想正好遇见老爷与客人有事相谈,一时情急,这才躲进了隔间……”
外祖父虽然愤怒,却也不好拆穿她的身份当场发作,只得配合着她骂道,“没有规矩的奴才,还不快滚出去找王管家领罚!”
“奴才遵命!”吟歌唯唯点头,揉着撞疼的胳膊一瘸一拐的就要出门,却被凤栖梧温声叫停。
“且慢!”凤栖梧先是叫住了她,而后才有些不忍的看向外祖父,“这位小哥也是听命行事,静渊一时莽撞,出手有些重,他怕是也受伤不轻,还请老师饶过他这不知之罪吧!”
静渊?吟歌听得他这么自称,这才知晓他便是自己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夫,一时间脑子嗡嗡作响,呆呆的愣在了原地。
“既然静渊为你求情,你便不用去找王管家了!”
“这位小哥,方才是小生鲁莽……”
“还不快给我滚下去!”直到外祖父一声厉喝,她才猛然回神,迷迷瞪瞪的退了下去。
凤栖梧当真出手不轻,她的胳膊养了半个月才开始恢复,外祖父见她受伤,倒也没有再责罚她,而她也开始对凤栖梧慢慢关注起来……
随后的几次见面,大抵都不怎么愉快,要么是她在与人争执,要么就是她被害出丑,而他显然没有将她认出来。
她至今想不明白的是,即便他对自己有颇多不满,就算看在外祖父的面上,他也不至于狠心到要将自己逼往西凉吧?
秦吟歌啊秦吟歌!承认自己看错人有那么难吗?你都说他是伪君子了,这看似深厚融洽的师徒情,也不过是他高明的伪装罢?
你已经被他毫不犹豫的牺牲了一次,如今还要为这个人苦恼神伤,何必呢?过去种种,便是真的要去追究,除了你之外,谁又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只有你确信那充满绝望的毁灭并不是你日有所思的一枕黄粱梦,你还清楚的记得跪在御前颤抖的手,以及热血溢出时刺痛的滋味……如今你只需保护自己不受伤就好!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再遇到任何伤害,那就无情的反击吧!你是死过一次的人,尽管这重生之路注定要充满坎坷荆棘,又有什么能阻挡你坚定前行?
吟歌努力让自己不去沉浸在悲痛的回忆里,便干脆琢磨着接下来怎么才能得见祖父,让他尽快给自己解禁。如果她料得不错,外祖父这时候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患有心疾了,如果现在开始静心配合治疗,或许还不至那么快就……
想到这里,她再也没有睡意,又翻来覆去躺了一会儿,就叫了燕儿服侍她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