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不多时,便有前院的下人过来通报雾园来人了。
“小姐,小人何进给您请安了!”雾园的管事,也就是严嬷嬷的儿子何进一见到吟歌,便恭恭敬敬的跪地行礼。
这何进原是吟歌父亲秦业的贴身护卫,五年前在一次战役中伤了眼睛,随后就自请到雾园做了管事,不过他并未卖身府上,在吟歌面前也不需以奴才自称。
吟歌含笑在主位坐下,“何叔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多谢小姐!”何进也不推辞,对吟歌抱了一拳便在她的下首落座。
吟歌知他向来不拘小节,吩咐燕儿上了茶之后,便开门见山道,“何叔今日过来,想必已经知晓了我的用意!”
何进点头道,“小人此来,除了同小姐汇报雾园近半年的收益,便是为了探望年老体弱的家母!”
提到严嬷嬷,吟歌眼里便有了些许愧疚,叹气道,“嬷嬷此次受伤,全是因我之故。这些年来她老人家处处为我打点,连天伦之乐都没好好享过几回!我思来想去,倒不如让你接了她回庄子住上一段时日,一来可静心养伤,二来也能与家人团聚,不知你意下如何?”
“多谢小姐成全!”何进惯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了些许笑意和感激。
“理应如此!”吟歌摆手,“等过几天嬷嬷能走动了,我便着人去二太太那里要了告假牌子,好让嬷嬷早日出府休养!”
“让小姐费心了!”何进说着又向吟歌一拜,“小人今日进府,还带了我家小五,如今正在外门侯着,不知小姐可否让他与家母见上一见?”
“阿力也来了?你怎的不早说,若是能得见孙儿,嬷嬷定然会很开心!”吟歌颇为惊喜,想都没想就对雀儿道,“快把人带进来吧!”
“是!”
不多时,雀儿便带了一个颇为壮实的黑小子进来,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眼睛又大又亮,看着很是机灵。
这何家老五想当年也是吟歌的小跟班,不等他父亲吩咐,便恭恭敬敬的对吟歌跪地行礼,“阿力拜见小姐,小姐万福!”
“起来吧!”吟歌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他,“三年不见,你怎的就长得这般高大了?如今却比乐山、乐水还要高出一头了吧?”那乐山便是上回扮丫头骗过刘婆子的小厮,乐水则是昨日同她出府的随从。吟歌父亲曾经收留了不少战士遗孤,后来将军府散了,到了参军年纪的便投军去了,剩下的不到年纪的,都打发到了各处庄子。至于乐山和乐水,这两个从小便做了她的随从,便留在院子里当差了。前世他们一到参军年龄,吟歌就放了他们从军去了……
“多谢小姐夸奖!”何家阿力颇为自豪的挺了挺胸。
一边的何进看了忍不住笑骂,“你一顿饭最少也要五大碗,长得高大些便有什么好好显摆的?”
那何力见自家老爹当着吟歌的面数落自己,一时只觉得没脸,也不管当下是什么场景,急吼吼的梗着脖子辩解道,“那王才家的大牛比我吃得还多,怎的只见他长肉不长个儿?您倒是嫌我吃得多,我成日做的事比家里的哪个少?帮您劈柴喂马赶车的怎么不见你夸奖一句?”
“你这个臭小子!真是反了天了!”何进一面上前揪住他,一面朝吟歌请罪,“小儿顽劣,还请小姐赎罪!”
“不妨事!”吟歌却是有些失神,微带苦涩的感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能与家人笑闹,也是一种福分!”
那父子二人听了吟歌此话,讪讪的停下手里的动作。何进跟随秦业多年,在吟歌小些时候也还抱过她,对这个小姐自是极为爱护尊敬的,此时见她暗自神伤,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只沉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小姐又何苦自伤?”
“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吟歌说着看向阿力,“我与何叔还有事相谈,你便先随雀儿去探望你祖母吧!”
阿力欣喜的对吟歌行了一礼,“多谢小姐成全!”
等得雀儿将阿力带了下去,何进便同吟歌开始汇报雾园的收成情况。吟歌名下的庄子如今多半已被张氏掌控,亏了何进忠心,将这雾园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才没能让她钻了空子。
何进简单的说了下雾园的各处进项,而后便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这便是园子半年来的账本,还请小姐过目!”
吟歌却是摆了摆手,“不必了,有何管事在,吟歌自是放心的!”
见她这随意的态度,何进却是不赞同的拧起了眉,“小姐是这雾园的主子,总要看了账本才能给奴才们指示……”这般不管不问的,可不是等着奴大欺主!
吟歌听了他的话,一时便有些怔忪,有多久没听过这般貌似严苛实则贴心的指责了呢?
何进见她沉默,以为她是动了气,心内虽然失望,也只得上前请罪,“是小人失言,小姐若要责罚,奴才绝无半句不从!”
吟歌亲自下了位子将他扶起,“何叔说得这是哪里的话,你们一家对吟歌如何,吟歌岂会不知?”
“小姐言重了!若不是将军与夫人的提携照顾,小人如今也不知是何光景!”何进面带感慨的道。
“如今看来,我爹娘也并未看走眼!”吟歌微笑,从桌上拿起账本,“我要看的不是雾园的账本,何叔可有办法?”
何进闻言略微思索了一下,有些为难道,“小人自当为小姐尽心,只这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全……”
吟歌摇头,摆了摆手道,“何叔也不必着急,能找到多少便是多少,如今最重要的是找些信得过的人……”只要想办法多安插些人手进去,还怕找不到其中漏洞?
何进只觉得今日的吟歌沉稳了不少,内心也多了几分欣慰,恭敬颔首道,“小人明白了!”
“如此,一切便拜托何叔了!”吟歌真诚的同他致谢,又道,“今日难得过来,你和阿力便陪严嬷嬷用过午膳再回去吧!”
“多谢小姐!”
因欠着长公主一幅图,下午吟歌便专心在书房绘画。既是要送给贵人收藏,必然是要独一无二的,所以这《千山飞鸟图》便也是她最后一次下笔了。不过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同样的东西画得多了,就会失去它原有的珍贵,而她对于此画的领悟,实在也不过如此而已。
说起来她也只会这点雕虫小技,刺绣女工、诗词歌赋却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待嫁的那几年里,为了配得上凤栖梧的横溢才华,她也试着学习弹琴作诗,然而确实是在这方面没有天赋,没坚持几天就作罢了。后来听闻他最爱下棋,心里就大大松了一口气,毕竟棋谱看起来不会那么吃力……
如今为了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所学的东西能不能为自己谋利。外祖父也是爱棋之人,日后或许能以此博他一乐也说不定。
宁静的午后,轩窗外日光正好,放眼望去可以看见满墙碧绿的藤蔓。吟歌甩了甩微酸的胳膊,执起画笔重又开始静心作画。
待夕阳自屋檐划过,白纸上已然耸立着巍峨险山,千山飞鸟、千鸟还巢,已经是一副完整的《千山飞鸟图》。
吟歌微笑,而后又轻轻摇头。她自己心里非常清楚,即便她画技卓绝,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代大家。袁雾先生曾说,诗中有情方为好诗,曲中有爱方为好曲,而没有画心的人,自然无法画出引人共鸣的作品。
只是作为世家女子,又有几人不是把琴棋书画当做争奇斗艳的手段呢?坦荡些承认自己的虚荣,反而不会觉得那么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