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嬷嬷对燕儿和雀儿道,“你们两个,到外面仔细守着!”
那两个丫头虽然好奇,然而对主子忠心是摆在第一位的,便一个守在门口,一个在屋子周遭走动着。
吟歌坐到严嬷嬷床前,低声道,“爹娘都不在了,很多事情若是嬷嬷不说,阿吟便要一直糊涂下去了!”
她这不怒不怨的平淡语气,像是认命一般,严嬷嬷听得满眼辛酸,“小姐,都是老奴愚钝,一开始就不该瞒着……”
吟歌却是轻叹一口气,摇头打断了她的自责,“彼时阿吟年幼无知,便是嬷嬷早早说了,又能怎么样呢?”她说这话,多半是在安慰严嬷嬷,依照自己恩怨分明的性子,一旦对人有了怀疑,便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了……
吟歌的体谅,严嬷嬷哪会不知,一时间老泪纵横。
“阿吟不是没事嘛!嬷嬷身子本就不好,可不要再伤心了……”吟歌自然又是一通安抚,亲自递了手绢过去,严嬷嬷半响才抹了脸恢复平静。
“小姐可知,将军的嫡母、您的祖母文老太太为何会隐居明净寺?”
“阿吟只知老太太体弱,需要静养修身!”这当然是国公府对外统一的说法,吟歌前世活了十七年,除了祝寿拜年时在文氏面前磕过几回头,对这位祖母却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只记得对方是个看来格外严谨的长辈。
严嬷嬷叹气,“在小姐尚未出生之前,圣上还没有为将军另赐府邸,夫人一直帮衬着老太太料理家事,是深得她老人家器重的……”
这个吟歌虽是不知,但从母亲逢年过节便往明净寺送上珍贵礼物来看,也感觉得到母亲对文氏是极为敬重的,“嬷嬷的意思是,那时这国公府当家的并不是张氏?”
严嬷嬷点头,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脸上就又凄凉起来,“我们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品德才学在当年都是独一无二的,这府里上下对她的恭敬称赞,可不是如今的那位能比的!”如今的那位,说的却是张氏。
吟歌的外祖父方怀清祖上三代都是读书人,不幸的是中了秀才之后都未能再考得功名、踏入仕途,最后只能以教书卖字为生,日子贫寒又固守清高,难免人丁稀薄。到了方怀清这一代只得两兄弟,而方怀清的弟弟方怀远因执意从商被家族除名,至此方家真正认可的子孙也就是方怀清这一脉了……
严嬷嬷之所以对方菲的出身这般骄傲,除了方怀清的太傅身份,更重要的是方菲的外家乃是江南第一名门望族——林家。
说到这林家,当世之人只能用“神秘、清贵”来形容了。魏晋南北朝政权更迭三百多年,最终由武将出身的赵铭一统四方,建立了大丰,自此这天下便是赵氏一族掌控了。“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如王谢这般显赫数百年的世族大家,随着时代的变迁,亦逃不过没落衰落的趋势。而林家,正是在此更新换代之际迅速崛起,大丰朝的第一位皇后、第一任丞相,皆是出自林家,林皇后所生的皇子赵闵,当仁不让的成为了大丰的第二位皇帝。
令人惊奇的是,赵闵登基为帝后,作为权倾朝野的外戚,林家一族却自此退出朝堂,从盛京一举迁回到了江南老家,子孙后代或著书立说、或寄情诗画,有开堂授业的也有寄情山水的,却一律不再参政入仕。
吟歌的外祖母林琼便是出自江南林家嫡支,只是这娘家离得远,走动却是不易。随着她的去世,到了方菲再到吟歌,慢慢与外家也少了来往……
诗书世家的子孙,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些骨子里的淡漠清高,便是亲人之间,也大秉承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习惯。是以若不是严嬷嬷提及,吟歌倒没想过与林家那边的渊源。
吟歌定了定神,有些奇怪的问道,“既如此,我们家为何又会搬出去住?”
“这还要从夫人有孕开始说起,”严嬷嬷哀叹一声,“将军常年在外出征,自是聚少离多,夫人嫁入国公府两年才诊出喜脉,一时间阖府欢喜。老太太怕累着夫人,便让二房的那位帮着夫人一起管家,夫人全心都放在未出世的孩儿身上,府里的中馈慢慢的就由那位握在手里了。这倒也没什么,实则夫人从不稀罕那点子甜头。只是那黑心的竟冤枉夫人挪用了府里修缮祖庙的钱财,害得夫人气得早产,那孩子……”严嬷嬷的声音哽咽起来,“是个标致的小少爷,却是个没福气的,眼睛都没睁开就去了……”
吟歌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木偶一般生硬的问道,“你说她冤枉了母亲,是如何查出来的?”
严嬷嬷擦了擦眼睛,“那笔钱,实是老太太暂时拿去补贴四房亏空了的……老太太对夫人心有愧疚,加之其他两房说她偏心四房,心灰意冷之下,便干脆去了明净寺不再过问家事!”
原来,她其实是有个哥哥的!吟歌心里慢慢滋生出深沉的阴郁,“母亲向来心宽,怎的会因这么一件无中生有的事情动怒?”
“小姐却是不知,有孕在身往往都会比较敏感,夫人怀了小少爷之后,将军也没有陪在身边,情绪便一直不怎么好……”
吟歌两世都是闺中少女,哪里知道孕妇的喜怒无常?听严嬷嬷这般一说,也就只当自己多想了。
严嬷嬷接着道,“将军回来之后,见夫人好好的一个人变得消瘦不堪、郁郁寡欢,当即便将夫人接到了雾园静养。因护国公不同意三房另起门户,将军便向圣上请旨,起初圣上也并未应允,直到将军在后来的西边战役中大获全胜、俘虏了西凉的常胜战将,圣上开怀之下,便御赐了府邸给将军……”
吟歌突然插话道,“兄长是十月出生的吧?”她想起每年到了十月,母亲就开始吃斋念佛,父亲便是不在家,这时候每日都会有信件传来……
严嬷嬷点头,“将军知道夫人伤心,尽量都会争取在家陪着,实在不行,便写好多封书信一齐交给老奴,这样夫人每天都有新的书信可以看!”严嬷嬷说到这里,面上多了几分温暖笑意,“将军对夫人的好,老太爷都是没话说的!”
说到这里,吟歌却想到了另一个让她颇为困惑的问题,“父亲向太傅府提亲,外祖父就没有拒绝?”要知道父亲不过是护国公的庶出,当时即算是年少有为,身份上却也是落了一层的。
“小姐啊!您还真是不了解老太爷!”严嬷嬷摇头,“在他老人家的眼里,门当户对并不是最重要的,他看重的是将军的人品德行!”
这倒也是,不然他不会为自己选了出身不详的凤栖梧。
“张氏也是大家出身,又与夫人差不多同时进府,见将军与夫人百般恩爱,老太太又对夫人亲眼有加,大抵是不舒坦的!只是,”严嬷嬷缓了一口气,恨恨的道,“这般心狠手辣的残害侄子侄女,老天爷若是开眼,早该将她天打雷劈了!”若不是发现得早,小姐怕是会有性命之忧,她想想就觉得后怕。
吟歌眼底闪过一丝阴冷,“若是兄长还在,如今也该与四少爷一般年纪了吧?”她说的四少爷,是张氏养在名下的庶子秦维泽,要比她大上了两岁。
严嬷嬷深深叹息,“夫人早产伤了身子,调养了近三年才有了小姐您,是以少爷如今该是十六岁,当与二少爷同龄!”
护国公府里,大房有三子两女,大少爷秦维风已经娶妻生子,二少爷秦维云与大小姐秦韶华是双生子,另有一子一女是庶出。二房有两子四女,张氏嫡出的就只有秦昭华一个女儿,因她膝下无子,便将没有姨娘的秦维泽养在了名下。至于四房,嫡出的也只得姚华一个,其余还有三个庶子五个庶女。
不久前她还在感叹自己若为男儿身便能继承父业,不想这将军府原是后继有人的。吟歌咬牙,“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全家的债,便由我一一讨回来吧!”
严嬷嬷见她稚嫩的脸上满是戾气,一时间越发心酸,“小姐,老奴不去庄子了,不把那该死的黑手揪出来,小姐随时都有危险,老奴哪里放心得下啊!”
“嬷嬷不必着急,这院子里的人你最是熟悉,走之前正好先帮我想想有哪些是可疑的!”吟歌对她的提议置若罔闻,不紧不慢的道,“那****毒发昏迷,府上常来看诊的孟大夫却不在家,只好请了退而求其次请了他的‘师弟’姚大夫前来……张氏并不知道姚大夫是济世堂的名医,更不知道我所中‘蔓缠’已解,如今我已懂得了此毒的测试之法,一旦发现‘蔓缠’,便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黑手!”
也幸好姚大夫见多识广,又喜好钻研药草,他见吟歌昏迷时唇色白中带紫便起了疑心,在药方里多添了一味药材。中了蔓缠毒的人喝了他所加之药的脉象会有所不同,当他再为吟歌把脉之时便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吟歌并未向姚大夫要证据,他见她如此信任自己,反而主动把验证之法告知了她——中毒者包括解了毒的在内,他们的血与蔓缠粉相溶后、血的颜色不变,而未中过毒的却会红中带黑。
至于如何从吃食中验出蔓缠之毒,则需要一种沾上蔓缠就变色的植物,而这种植物扶苏院里恰好就有。
严嬷嬷见吟歌已经决定将自己送出府去,也知道自家这位小姐向来说一不二,只好不再提留下之事,便一心盘算起可疑之人来,“小姐的膳食一直是玉芬在打理,她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当年若不是夫人收留,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依老奴知见,该不会是她……”本来这府上的膳食都是厨房里统一做的,然而当时护国公为了让吟歌回府住,特意答应给她的院子另起小厨房。
这一番分析下来,倒也有几个拿不定的,吟歌唤了燕儿进来一一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