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逸尘看得有趣,本想再逗她几句,听到她急促沉重的呼吸,一时也收住了话茬。眼疾手快的将五根银针扎在她的五指指尖的穴位上,“小姐还需忍耐片刻,一炷香后拔针,若是针尖泛黑,便是中毒无疑!”
指尖先是火烧火燎般的疼,后来又痒得不行,吟歌生生忍出了一脸汗,却始终不曾发出一句呻吟。对于痛苦的事情,如果没有办法躲开,那么就只好忍耐承受。
这小丫头,方才没下针之前就柔柔弱弱的撒娇,这会儿真的难受了倒是一声不吭了。温逸尘摇头,只觉得这秦家五小姐时而古灵精怪、时而安静隐忍,竟有些让人看不透本来性情。
雀儿拿了手帕轻轻帮吟歌拭汗,看她暗自隐忍的样子,眼圈一红,当着秦风的面就心疼道,“小姐,您从小就怕扎针,每次生病任老爷夫人怎么哄都只肯喝药……奴婢也知道您难受,自打您无缘无故中了毒,就变得一日日失眠焦躁,好不容易被姚大夫诊断出来了,服了解药这才好些,如今又要受扎针之苦,可不是接二连三的受罪……只老侯爷也是为了您好,您就当是在治病吧!姚大夫那日也说扎针的话会好得快些,老爷夫人若是泉下有知,也才能放心啊!”
她这一番话看似是在安抚主子,实则对是对这护国公府的讽刺。吟歌在府里不明不白中了毒,老侯爷找了大夫过来却不是为了解毒而是试毒,明知道吟歌近日还在喝药、身子虚弱着,又不是没有其他试毒之法,却逼着她忍受扎针之苦,当真是让人寒心。吟歌的父母若果真泉下有知,只怕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为女儿讨个公道。
温逸尘挑眉,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丫头。明知道她说得不是好话,偏生你又挑不出什么错来,老侯爷心里只怕要气得吐血了吧?
他眼角余光扫向秦风,果不其然,对方一张脸憋得通红,却又不好拿这个“真心实意”安慰主子的丫头发作,实在是郁闷至极。
雀儿这么一说,倒是转移了吟歌的注意力,她轻笑道,“傻丫头,我没事,不就是扎个针吗?其实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话虽如此,她的牙齿却在打颤,说到最后声音明显带了重重的喘息。
雀儿连忙又将她额上的冷汗擦净,忍泪道,“奴婢知道小姐最勇敢了,您再坚持一下,一炷香时间很快就到了!”
“嗯!”吟歌闭眼,心里默默背起前世熟记的佛经来,“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指尖的胀痛突然一重,紧接着便是“嗤嗤”几声,她睁开眼,恰好看见温逸尘月白宽袖上喷溅着点点乌血。
护国公秦风却顾不上客人衣袖弄脏的事情,双目震惊的看着自家孙女不断渗出黑血的五指,失色道,“当真是中了毒?”
温逸尘肃然回道,“血色乌暗、液体粘稠,却是蔓缠之毒无疑!”
秦风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脸忧色道,“这蔓藤之毒,对身体会有什么损害?”
温逸尘叹气,“此毒对身体却是无害的,它只会让人性情大变,再温和柔顺的人,中了毒的初期都会不知不觉的狂躁易怒、激动的时刻甚至会控制不住出手伤人,到了后期,情绪又会慢慢消沉抑郁起来、任何一件不顺意的小事都能让人悲观绝望、茶饭不思,甚至厌世自绝。而最可怕的是,这毒很具隐蔽性,中毒时日越长越难以发觉。好在五小姐这毒发现得及时,否则……”
秦风听了只觉骇然,转眼看向吟歌,却发现她一脸平静,仿似中毒之人不是自己一般。
温逸尘说的这些,与姚大夫的话大同小异,吟歌早就知道这毒的危害,自然不会再觉得惊讶。她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斟酌着问道,“温太医,如果有人只是曾经一段时间误食了蔓缠粉,这毒性会不会随着时间慢慢冲淡?”
“正是如此!”温逸尘点头,心里很是诧异,“五小姐怎会知晓?”
吟歌忍住内心的急切,一边回想一边慢慢的道,“吟歌记得姚大夫说过这蔓缠有镇痛之效,便想到若有人用它镇痛却忘了解毒,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小姐考虑得不错,只是,”温逸尘笑了笑,“医者大夫一般并不会轻易用蔓缠入药,若是要用,亦会争得伤者亲属同意,即使医者忘记了解毒,家人也会提醒,所以小姐口中的情形,倒是很少会出现!毕竟这毒也是存在很大隐患的……”
吟歌立即追问,“什么隐患?”没有人注意到她笼在袖子里的右手已经抠破了掌心。
“这毒性未彻底解除的人,隔了许久如果再服用蔓缠,毒性会加倍递增,直接让人过渡到深度抑郁期!这个时候,便脆弱得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脆弱得经不起任何打击?”吟歌喃喃的重复着他的话,仿似陷入了某种迷怔,任雀儿怎么叫都听不到一般。
温逸尘意识到不对,正要伸手为她探脉,却被她挣扎着一把推开,“别碰我!”
吟歌说完这句话,身子一软,便失去了神智。
当吟歌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人不是在自己的陌微居,而是太傅府她母亲出嫁前的闺房。
她一睁眼,便看到母亲用过的旧物——乌木雕花架子床,鸟语花香六连漆器屏风,雕龙画凤宝座式镜台……
一直守着她的雀儿听得动静,急忙欣喜的从绣墩起身,看见吟歌泪流满面的样子,惊慌道,“小姐,您怎么哭了?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姚大夫说小姐是思虑过重又突然受到很大刺激才突然晕厥,等她睡饱了自然回苏醒过来,身体虚弱也是应当的,可她见吟歌眼神空洞、恍惚落泪,着实吓了一跳。
吟歌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好不容易以平复下来,声音还带着哽咽,“我怎的会在这里?”
“那日您昏倒过后,太傅府的马车就到了,原是老太爷知道您中了毒、担心您在府中会再有危险,便遣了人接您回府。老侯爷见您突然昏倒,当下便以小姐您的身子不宜妄动回绝了。老太爷得知消息,就亲自到了国公府将您接了回来!”雀儿绞了帕子帮吟歌净了脸,轻声回道。
“扶苏院那里,留了谁在管事,嬷嬷可是动身去雾园了?”
“何管家昨日已经将嬷嬷接出府了!”雀儿点头,“嬷嬷交代了玉娘子暂代管事一职,不过库房的钥匙是燕儿拿着的!”
“燕儿既是留在了扶苏院,还有哪个丫头一道过来了?”外祖父一人独居,日子过得也极为简单,府里下人除了管家和小厮之外,其余都是婆子妇人,她过来少不得要自己带几个丫头。
“还有春桃、秋菊二人!”
吟歌蹙眉,“春桃?为何不是冬梅?”那晚见过夏梨,吟歌吩咐她做了一件事,让她把自己说的话完完整整的告诉刘婆子,又威逼利诱的劝说对方要“识时务为俊杰”、否则主子随便寻个理由就能将她打发了云云。
刘婆子口头上喊着冤枉,心里却生怕吟歌一个不高兴就真的将她处置了,毕竟她才见识过吟歌的厉害、身上的伤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刘婆子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第二日恰逢陈妈妈到了扶苏院送玉娘子过来,她便忍不住支开了夏梨、联系上了张氏的眼线要她送信,而这个眼线,正是平日里冬梅。
那****方得知冬梅是张氏的眼线,还没来得及好好敲打就被祖父叫去了“沧澜阁”,嬷嬷将春桃换了过来,莫不是将冬梅一同带到雾园去了?如此扶苏院虽然少了个隐患,这线索却又会一时断了,倒还不如留在她的身边仔细监视着……
雀儿有些黯然,“得知您中毒之后,老侯爷严令二太太彻查此事,二太太带了人去咱们院子翻找物证,结果在冬梅的屋子里翻出了蔓缠粉……”
“这效率倒是高,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府上的二太太是刑部出来的!”吟歌冷笑,“冬梅她认罪了?”
雀儿摇头,脸上带着愤怒,“根本来不及盘问就服毒自尽了!”
“这就是祖父给我的交代呢!”吟歌闭眼,“先下手为强,这一次却是我失了先机!”假若她当时就将冬梅让人看管起来,假若她没有昏睡这么久,不说揭开张氏丑恶的真面目,至少还能再揪出几个帮手……
可是,一想到母亲的死可能与中毒有关,她又如何还能冷静得下来?那日严嬷嬷说母亲怀孕后性情变得急躁不安,她当时就有些怀疑,只是后来她说怀孕的女子大都会性情大变,又想到之后的十几年母亲都温柔娴静,便就没再多想了。
直到温太医说到中毒时日越长越难以发觉,她突然就想起在听闻父亲死讯的时候、母亲紧紧将自己抱在怀里告诉她要勇敢的情景,她当时哭得声嘶力竭,只记得母亲不停在耳边柔声安慰着她父亲是英雄,要为他骄傲的活下去……
那个时候,母亲虽然悲伤、神情却是坚强的,直到为父亲守灵那几日,她突然就消沉下来,之后便郁郁寡欢、一病不起。
更重要的是,母亲明知国公府的明争暗斗和张氏的恶毒本性,又怎么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世间被人算计欺负?任何一个母亲,在病重弥留之际,都应该会有很多事情道理要交代给疼爱的子女,可是她的母亲去世的时候,是安静的带着解脱的微笑的……没有不舍也没有抱歉……
哪怕她只要说一句让她听外公的话、不要回国公府,她又怎会一意孤行的回到这吃人的龙潭虎穴?
只是母亲当年怎的会中毒呢?她身边的人都是亲信,应当不会轻易被人收买,而且即算是被收买了,又如何会隐藏了十多年才再度下手?吟歌正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雀儿已将她醒来的消息传了下去,秋菊便轻手轻脚的端了吃食进来。
雀儿将青瓷碗拿到手里,看着吟歌凹陷的苍白脸颊,心疼道,“小姐,您昏睡了两日、滴米未进,老太爷吩咐厨房熬了参汤,一直在炉子上温着,您趁热喝一碗吧!”
吟歌被秋菊扶起身来坐起,用茶水漱了口,方才虚弱的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雀儿舀了燕窝递到她嘴边,“巳时还差一刻,老太爷约莫快朝回来了!”
吟歌点头,安静的一口一口喝着燕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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