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该起来喝药了!”
吟歌迷迷蒙蒙的听到耳边有声音在低唤,昏昏沉沉间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
难道她还活着吗?可那把金簪分明已经深深扎进了自己的脖颈!即便有幸捡回一条性命,伤口也不会愈合得如此之快。
鼻息间有浓郁药味,吟歌缓缓掀开沉重的眼,视线里朦胧的映出一张清秀小脸,确是燕儿无疑,只是眉眼间还有些稚嫩,看着大抵才十三四岁。
“我这是怎么了?”吟歌心里一紧,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行。
燕儿闻言便是眼圈一红,“小姐,您头还疼吗?都是燕儿不好,没有照顾好小姐……”
头疼?吟歌眨了眨眼,在燕儿的搀扶下慢慢坐起。环顾了一下屋内陈设,虽然还是自己的“陌微居”,却还是轻易就能看出不同来——譬如梳妆台上那一方金银错纹竹铜镜,早在她十四岁那年就已经摔坏了;而窗纱床帐都是极为鲜艳明丽的颜色,一看就是她十三岁才有的手笔,那时她双亲皆亡,内心甚是惶恐孤寂,看到素净的色彩便倍感凄凉,于是孝期方满便将房间大肆布置了一番。
虽然不可思议,但确确实实她又活生生的回到了四年前——孝期方满之后的第一个乞巧节,她与府里姐妹一同参加灯会,不想因一盏花灯与尚书之女王静岚发生了争执,失手将她推进了河里……为此她饿着肚子被祖父罚跪祠堂一整晚,最后终于昏了过去。
上天大抵也觉得她上辈子活得太凄惨了些,因而才给了她改变命运的重生机会。死过一次,才知道活着是多么的难能可贵。这一世,她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坐以待毙!
很是配合的喝了药,又在燕儿的督促下吃了半碗鸡粥,身上总算有了些许力气。这期间并未见到雀儿,正待询问,便见她轻手轻脚的掀帘进来,看见吟歌已经转醒很是惊喜,“小姐,您可是醒了,奴婢这就去告知严嬷嬷这个好消息!”说着便又风风火火的转身出门。
“慢着!”吟歌出声叫住了她,蹙眉问道,“嬷嬷可还好?”因她出手伤人,严嬷嬷作为她的贴身教养嬷嬷,却是被打了三十大板,伤得几乎只剩下半条命了。前世她心里愧疚,便听了张氏的话让嬷嬷去庄子休养。等她想把人接回来的时候,张氏却说嬷嬷年纪大了不如放她在庄子颐养天年,又将自己身边得力的王妈妈给了她,她也就作罢没提这事了。
严嬷嬷本是母亲的奶娘,随着母亲陪嫁到了将军府当管事嬷嬷。当年她总烦她规矩太多,后来认清形势了便不想她跟着在府里受气,打算着等自己出嫁了再将人接到身边,不想到头来人没嫁成,却是因此白白送了性命。靠人终不如靠己,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她绝不能让自己成为任人宰割的棋子!
“倒无性命之碍!只是……”雀儿停下脚步,有些担忧的看向吟歌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加之嬷嬷年纪大了,大夫说恐怕得调养三五个月才能慢慢恢复!”
“燕儿,你去将母亲留下的金疮药找出来,太后娘娘赏赐的人参燕窝银耳等适合进补的药材也都各包一份!”吟歌说着起身坐到床沿,又对雀儿道,“过来替我梳妆!”
两个丫头听她的意思是要亲自过去探望,不免都有些吃惊。毕竟吟歌自来不是细心之人,便是想起送些药材补品也很难得了,往日里她可都是直接赏赐银钱的。
吟歌见她们都愣愣的看着自己,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跟着这么个不通世故人情的糊涂主子,也亏得她们还这般衷心伺候。
清了清嗓子,吟歌面上颇有些难为情的道,“嬷嬷因我一时冲动而受罚挨打,若不亲眼确认她真的无恙,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雀儿见不得主子自责,当下便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若不是那王家小姐弄坏小姐的花灯,小姐也不会失手……”话没说完却被燕儿瞪了一眼,“雀儿!休得在这里胡言乱语,被嬷嬷知道了还不拧你的嘴!”
雀儿闻言缩缩脖子,果真不再敢多言。
燕儿说着又担忧的看向吟歌,“小姐,您身子还很虚弱,不如先让雀儿将药材带去给嬷嬷……等您精神好些了再过去,嬷嬷看着也才会放心……”
“躺了这么久,走动一下也无妨!”说着便吩咐雀儿找衣服。
雀儿从衣柜里挑了一件桃红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和一条鹅黄长裙,拿在手里向吟歌询问,“小姐,您看这身如何?”
吟歌皱眉,“如今我孝期方过,如何能着这鲜丽颜色?挑素净些的!”
“啊?”雀儿有些为难的看着她,“可是小姐,您新近做的衣服就数这身最素了!”
吟歌果断道,“那就拿之前做的!”
雀儿再次为难了,“可那些都是去年的样式……”主子前些天才吩咐她赶紧将这些旧衣清理出去呢!
吟歌按了按额角,有些不耐道,“左不过还是衣裙,多了几根线少了几朵花便又如何?”
“是您说不能让旁人小瞧了去嘛!”雀儿小声嘀咕道,却不敢再惹得吟歌不耐。
燕儿提着包好的药材从一边的耳房出来的时候,吟歌已经换上了一身绣清莲月白色上衣并淡蓝长裙,两边头发被雀儿编成两根小发辫盘在两边,余发一齐用藕荷色绸缎束着垂在肩背。十三岁的小姑娘身量还没有完全长开,面色也因病略显苍白,而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则格外澄澈,安安静静的样子透着一股子淡然和睿智,实在与之前那个有些阴郁又佯作任性的少女大相径庭。
“怎么?换了件衣裳就不认得你家主子了?”吟歌见燕儿看着自己发呆,不由噗嗤一笑,两个浅浅的笑涡自她脸上荡漾开来,恰如明媚春光般赏心悦目。
不等燕儿说话,雀儿却是一脸痴迷的盯着吟歌扬起的唇角,喃喃道,“小姐这样笑起来,可真真是迷煞了人眼!”
吟歌佯作生气,板起脸道,“你的意思是,不这样笑就是难看了?”
雀儿急忙解释,“奴婢的意思是,小姐本来就很好看,但是笑起来更漂亮嘛!”
燕儿也走上前来帮腔道,“是啊小姐,奴婢们真希望天天都能看到小姐这样的笑!”不是为了美色,而是为了这笑容里难得的无忧无虑。
吟歌抿嘴,“要你们家小姐天天这样笑还不简单?只要你们将咱们扶苏院打点妥当了,小姐我心情自然就好了!”
两个丫头听了,都暗自下了决心要努力为主子分忧,“奴婢定不负小姐所托!”
一切收拾妥当,吟歌便带着雀儿和两个二等丫头出了门,往前院西南角的下人房走去。
严嬷嬷此刻正躺在床上向照看她的粗使丫头春桃询问吟歌的病情,闻得吟歌进门,慌忙要下地请安,“我的小姐,您还病着呢!这么急吼吼的过来,也太不顾念自个儿的身子了!”
吟歌自是快步走到床前扶了她的手慌忙制止,这是她时隔四年又重活一世才得以和这一心护她的老人再见,对方的样子在她的印象里已经变得有些模糊,可这掏心掏肺的关怀却是她一直怀念难忘的。
吟歌观她面色虚弱晦暗,心里不免更生难过,哽咽道,“嬷嬷,阿吟害您受苦了!”再见故人,不免又思及上辈子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绝境,在这个如同亲人的长辈面前,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是吟歌自父母双亡后第一次以“阿吟”自称,严嬷嬷眼中怜惜更甚,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好小姐,老奴没事,不就是几个板子吗?只要我们阿吟好好的,别说是几个板子,就算是钢刀铁剑,老奴也受得!”说着说着便也红了眼睛,自从姑爷与小姐相继而去后,这个她看着长大的活泼可爱的女娃儿,她又看着她一天天的变得暴躁变得骄横,可她始终相信她是个聪明讨喜的好孩子!因为她的母亲是那样的惊才绝艳,她的父亲又是多么的英姿飒爽,更不用说她的外祖母和外祖父当年是如何的名动京城。
屋里留着的雀儿看到这场景,不觉也开始抬手擦眼睛。这还是她三年来第一次看见主子哭,心里却是大大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