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哭一场后,吟歌拉着严嬷嬷的手,眼睛红红的很是可怜,“嬷嬷,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爹爹和娘亲都扔下阿吟走了,阿吟不想一个人……”父亲为大国牺牲小家,母亲不能承受丧夫之痛亦追随而去,上一世她心里始终是对父母有怨的。他们总说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珍宝,可是父亲最爱的是天下、其次是母亲、最后才是她,而母亲最爱的是父亲,然后才是她。可笑的是,上一世她之所以走上绝路,也是因这伟大的国家和爱情!
她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于是宁愿心高气傲的被人厌恶也不愿卑微柔弱的遭人同情。她并不是不知道一个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她也不是真的被人挤兑几句就冲动得全无理智,她只是想活得比以前更嚣张,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还身处天堂。
“小姐啊!您这话要是让老太爷听到了,可得叫他伤心了!”她说的老太爷便是吟歌的外祖父方太傅,“老奴知道您在这府里过得不痛快,但是小姐别忘了,您可是平西大将军唯一的嫡女,您还有个连皇上都要尊称一声老师的外祖父,您的姨母更是贵为汝南王妃,只要您愿意,还能有人能给您添堵不成?”
这话虽然不错,只外公年事已高而姨母又远在南祁郡,即便有心庇护也终究只是一时。况世事变幻、人心无常,连圣上口谕的婚事都能一夕作废,莫说她这不过是身如浮萍的失势孤女,便是那些贵为金枝玉叶的王孙公主,情势需要之时,也不过是任由家族牺牲的棋子。
身份越是尊贵,获得的优待越多,所做的牺牲便会更大。前世她之所以会选择隐忍不争,一来是她婚事已定,二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树大招风,秦昭华才名远扬,是以才有西凉国君求娶之事。只是自己终究想得过于简单,树大亦好乘凉,也正因她“惊才绝艳”,便会获得更多的爱护怜惜。而自己这个默默无闻的孤女,担着侯门嫡女的家世身份,若不能为家族换取更大的价值,便注定会成为替人铺路的弃子。
正所谓“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她的身份不容她逃避,那么就该尝试以最小的牺牲为自己换取最大的利益。这一世她已不求“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如果可以、便是终生不嫁也心甘情愿,如若不能、那就必须嫁个至少能够相敬如宾的夫君。
心里默默盘算着,面上却是破涕为笑,有些孩子气的道,“嬷嬷说得对,阿吟以后要是再不痛快,那些让我不痛快的人也统统别想痛快!”
“噗嗤!”雀儿忍不住捂嘴笑了。
吟歌也笑,看着雀儿揶揄道,“怎么,你这是在质疑你家小姐我的权威?”
雀儿摇头,信誓旦旦的拍胸表衷心,“奴婢不敢,小姐让我往东,奴婢绝对不会往西!”
“是啊,你只会往南或者往北!”
雀儿跺脚,“小姐,雀儿方向感很好的……”
吟歌由得她在那里嘟囔,低声和严嬷嬷商讨道,“嬷嬷,你的身子受此大创,须得要多花些时日静心休养,不如暂去‘雾园’调理一段时日?”“雾园”是母亲在京郊的一处别庄,严嬷嬷的儿子正是那里的管事。
严嬷嬷闻言却是大惊,急切道,“小姐,此事万万不可,咱们扶苏院里人多嘴杂,老奴这一走,只怕燕儿雀儿两个丫头服侍不周啊!”院子里的下人有不少是二太太安排进来的,平日里还有她敲打着,她这一走两个丫头怕是镇不住。
吟歌安抚的拍了拍严嬷嬷的手,不紧不慢的笑着道,“嬷嬷不用担心,阿吟此次犯了大错,祖父已经罚我闭门思过,想来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是非。再者咱们扶苏院自来人手不够,庄子里的人若有能用的,嬷嬷不妨也多观望观望!”至于她说的人手不够,显然是自己人不够。
严嬷嬷仔细一想,觉得吟歌这番话确实无从反驳,只是,“老奴担心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够回来……”二太太又岂能轻易让她回来?
吟歌却是胸有成竹,“嬷嬷大可放心,三个月后,阿吟必能接你回府!”
严嬷嬷自知留在府里于吟歌不会有任何助益,又见吟歌言语间比之前多了道理心计,虽然忧她年少,看她心下似已有主意,便也不再推拒。
二人又细细合计了一番,吟歌回到房间已是近午时分。将将在花厅用过午饭,便闻得张氏带着一干下人过来了。
吟歌到了前院的会客大厅,张氏已经端坐在上。她虚弱的上前行礼,却被张氏一手扶起,“歌儿不必多礼,身子可还好?”
“让二太太担心了,吟歌服过药已经好多了!”吟歌说着,怯怯的看了张氏一眼,面上带着浓浓的悔恨和忧虑,“二太太,吟歌不孝,害得祖父动气,不知祖父现下可还在生吟歌的气?”
张氏见吟歌一上来就开口认错,微微吃了一惊。然转念一想她也不过才十三岁,这会子闯了大祸害怕也是应该。在外人眼里,自家老爷之所以能够承爵,多半是因圣上对三弟一家有愧,他们二房便是沾了吟歌一家的光才得以振兴。却不想若不是三弟那平西大将军的头衔在那里压着,护国公府的爵位会迟迟不得封赐?
对于吟歌这个侄女,她心里虽是不喜,不过有这么多眼睛看着,她倒也不好刁难亏待。但是她大可以将人捧着纵着,外人只会称道她大度贤惠。至于这侄女做错了什么,可不是她教导无方,而是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着实是有心无力啊!
“歌儿不必担心!”张氏不动声色的同吟歌一齐坐下,待燕儿上了茶,端起来押了一口。见吟歌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便将茶杯搁在桌上,温和笑道,“老侯爷最是疼你,又岂会当真同你置气?”
吟歌听了眼睛一亮,大大的舒了一口气,“有二太太这句话,吟歌总算是放心了!”说着又偷偷看向张氏,讷讷的小声问道,“那祖父可有说,要如何责罚吟歌?”
张氏抿了抿嘴,似是觉得她那畏手畏脚的样子有些好笑,“歌儿身娇体弱,在祠堂跪了一宿便经受不住,老侯爷哪里忍心再行责罚?至多不过让你在家静养几日!”
见吟歌一副暗自欣喜的样子,张氏却又叹了口气,有些迟疑的道,“不过,那王家小姐因受惊吓卧病在床,歌儿怕是须得上门探望一番啊!”说是探望,实则便是去赔罪。
吟歌听了这话立时就撅了嘴,竖着眉毛愤愤的道,“二太太,吟歌不想去!那王静岚本是咎由自取,凭什么要我低头认错?”
这丫头惯来娇蛮,若要她当众赔礼道歉,一个不好怕是当即就要翻脸!就这不知死活的脾性,不知道会遭多少人厌嫌,实在用不着她费心!张氏眼角闪过一丝嘲弄,面上却越发慈爱,苦口婆心的劝道,“二伯母知道歌儿你受了很大的委屈,只那尚书府与咱们国公府向来交好,总是要面上过得去才行!”
吟歌咬唇,“可是,那王静岚对我心有芥蒂,我这般过去岂不是送上门给她欺辱?”说着便眼巴巴的看着张氏,换了称呼哀求道,“二伯母,您若是心疼吟歌,便允了吟歌这一回吧?”
“吟歌莫怕,有二伯母在,还能让人欺负了你去?”张氏原本还想着要不要把这丫头劝留在府里让她失礼不去,现在是打定主意要让吟歌自取其辱的,哪里会容她得退缩,“昭华与王家几位小姐尚有几分交情,二伯母让她陪着你一同去,想必那静岚小姐也不至于为难你!”
吟歌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可是祖父已经罚吟歌禁足了……”
“这就是老候爷的意思,歌儿你向来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想必不会让二伯母难做!”张氏的声音依旧温和,虽然掩饰得很好,吟歌却还是发现了她隐约的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