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殿中人来人往,太嘈杂,妾有些不适应。”王皃姁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本来,她的身子就不是很安康,虽然来到宫中以后经过悉心的调养,但刚生下小皇子,尚在体虚力乏之际,就与从小依靠的姐姐王娡发生了那样大的冲突,精力和心绪都紊乱起来,体力更是大不如前,对这宴会更加难以应付。见太后早早地回了长信宫,她也想回卧房歇息。
“姁儿,你的身体虚弱,不能见风,所以朕就没有在台阁置办酒宴,而直接在你这广明殿中热闹一番。你若实在经受不住,就多和王夫人谈心吧。”景帝连灌几钟酒,明显兴致高昂,此时也无法全身心地顾及王皃姁了,何况他将满月宴摆在这广明殿中,已经算得上十分体贴。
王皃姁也明白这些,但这满殿的莺声笑语让素来喜静的她难以忍受。至于和姐姐谈心……她已不知道自己能再和姐姐说什么,甚至,不认为那是自己的姐姐——真正的姐姐,已被这宫中的烟硝杀死了。
王娡感到上边似乎有人看着自己,她回望过去,王皃姁已收回了目光,正对一群姬妾略微点头。她无奈地笑了笑,妹妹此刻一定很是疲惫吧,以她那样怯弱的性子去应对众人,能做到这样已属不易。
馆陶公主举盏移至王娡身边,悄然道:“整个未央宫,我唯独与这位王夫人不熟悉,她既是你的妹妹,呆会就由你引见让我与她熟识一下吧。”
“这……”王娡有些慌乱。如今她与妹妹的关系已降至冰点,连自己都无法与其正常交谈,而妹妹因黄玉手镯一事而对馆陶公主所产生的憎恨也是她亲眼所证的,很难想象这两人能生出什么友好。
“你怎么了?”馆陶公主疑惑道,“是怕你的妹妹礼数不周?呵呵不要紧的,她是夫人,我是长公主,论辈分,她在我之上,我是不会与她计较这些的。”她掩住嘴轻笑起来,看来这王娡果然护短,把她的妹妹保护得像是蚕蛹般密不透风。
“公主宽仁。”王娡也不敢多说什么。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与妹妹的不合之事。
除了汉宫内姬妾,各诸侯王府的女眷也来了一些。谁都能从宴会中歌舞和食物的规格看出景帝对王皃姁的喜爱,都巴不得多攀交情,只是这位王夫人不如她的姐姐那般亲和,仅淡淡地点头回礼。
“阿娇姐姐,连你最喜欢吃的牛羊羹也有呢。”刘彘突然发现,便替陈娇盛了一碗,送到她面前。没有韩嫣在旁边碍手碍脚,他和陈娇处得果然和谐多了啊……
“可,天太热了,吃牛羊羹有些腻,所以最近不太想吃。”陈娇不好意思地婉拒道。其实宴会刚开始她便嗅出了这羹汤的味道,刚已吃了不下五碗,现在再也吃不下去了……
刘彘捧着羹碗,欲哭无泪。
宴至酣处,助兴的宫人也舞毕,景帝示意众人停止喧哗。
年老的嬷嬷将襁褓中的十四皇子抱出,景帝的脸上写满了老来得子的喜悦,亲手为其掖衣,满面荣光:“我王室宗亲香火鼎盛,各位夫人皆有功劳,”他转头爱怜地看着王皃姁,“如今,王夫人又给朕添了第十四子,小皇子健康活泼,实乃大汉之幸事。”
众人皆抚掌称是。
“这满月之宴,一是为贺小皇子的出世,二是借此时机将朕与太后对小皇子的赐名昭告天下。”
众人茫然,皇上之前的十三位皇子,虽然都在满月时摆了酒宴,可这样别致的规格还是很少见的,何况,皇上与太后的共同赐名?取名和赐名的确是两码事,但,赐名也需要昭告天下的吗?
其实景帝只是不胜酒力,才这样胡言乱语。不知怎么,他在王皃姁的怯弱面前总会这样放松,导致连连豪饮。
“皇十四子,自幼聪慧,特赐名为‘舜’,”他低头看着那眼珠直转的婴孩,越看越喜爱,“今,特封为常山王!”
茫然变为哗然。才满月的小皇子就被封王?这可是大汉开国以来的首例啊!景帝对这王皃姁果然恩宠倍至,连给皇子的封地都在江南的鱼米之乡。若不是刘荣已被封为皇太子,这后gōng之中恐怕就无人能及王氏姊妹了。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般高兴,其实早已将王皃姁妒忌得要死。栗姬的脸色更不好看,不明白皇上怎会给他取为“舜”这样尊贵的名字,硬生生将自己儿子的“荣”字给比了下去。仔细想来,景帝给王皃姁的皇子们取的名儿似乎各个都比其他皇子的要中看,“越”、“寄”、“乘”,都带着盼其拔萃的寄托。
“皇上,不可!”王皃姁见景帝酒酣至如此,不禁害怕。她最怕的就是被推至风口浪尖,此时见殿中的姬妾们目光汇聚过来,感到一阵失措的无力。
“妾与妹妹,谢皇上和太后的厚爱,”王娡此时起身,“但十四皇子尚小,此时封王于理不容,怕也承不起那王侯冠带之重,不如过几年,视其秉性再另定加封与否。”
虽然后gōng对她有口皆碑,称自己与妹妹的品性完全不同,但一脉荣而倶荣,反之亦然,若妹妹王皃姁太遭人嫉,定对自己会产生不小的阻力。
“两位王夫人果然克己守礼,”景帝已不是第一次感慨了,但还是被感动到,这莫大的荣耀,若换了别的姬妾早已哭喊着谢恩。也正是由于她们的知分寸,才让他肯赐予这份非同寻常的礼物。“好吧,那就等舜儿再长大一些。”
“谢皇上。”两位王夫人躬身谢道,王娡迅速地瞟了王皃姁一眼,可后者依然只作没有看到。
恭维声此起彼伏。
“十四弟的名字真好听,舜可不就是上古的五帝之一么。”刘彘羡慕道。
“嗯,是比你的名字好听。”陈娇此时感觉腹部好受了不少,再看牛羊羹就重新有了食欲,于是又舀起一碗。
刘彘一听,想想自己的名字,无奈又无语。
“王夫人,真是可喜可贺。”馆陶公主看王娡似乎不愿意带自己向王皃姁搭话,便主动走了过去,她眼见这王皃姁如此得宠,怎能不将其拉入自己的阵营,“一直听太后说舜儿的俊眉修眼同皇弟一模一样,却不得见,今日一看,果然……”
她的话还没说完,王皃姁便冷漠地转过头去,道:“皇上,妾的身子真的不大舒服,可否回内殿歇息?”
“这……好罢,你先进去。”反正今日的主角是舜儿,他既已给众人过目,这筵席也快散了。
王皃姁如同未看见馆陶公主一般,径直往殿后走去。
“王夫人身子不适,先进内殿歇息一番,请各夫人随意。”身后的宫人帮她打着圆场。
馆陶公主仍然愣神,方才王皃姁分明是打断了自己的话。她清楚地感受到,那漠视中含憎,竟隐约与栗姬如出一辙。她看向王娡,难道王娡清楚她妹妹对自己的厌恶,所以刚刚才不想让自己与她攀交吗?
自己与王娡为姻亲,王娡与王皃姁为姐妹,可这王皃姁为何单对自己态度如厮?究竟她是如传闻中那般内向,还是倨傲至此?
王皃姁走入内殿,克制着体内的冲动。没错,她害怕,她胆怯,她曾想过千百种羞辱馆陶公主的言语,可,真到了这时,她却不敢如预想般那样解恨地去做。
她不敢与人交恶,恶人却总欺凌到她的头上。幼时街坊的婆子是,今日的馆陶公主也是。毁她祖上遗物,断她姐妹之情,连那表面上的贺喜也包含着置人于死的恶毒吧?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