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三人的车马终于抵达了驿馆。
商贾们见推门而进的一男童衣着考究,不由得眼前一亮,不知是哪个郡的富贵子弟竟驾临于此。没想到男童恭敬地回身,其后又踏入两名眉目清秀的少年。只见那年纪较长的细鬓若丝,绯红的面容娇艳若女子,而年纪较幼的则严峻老成,有一股子蓬勃的坚定感,令人心中暗赞。
男童是韩嫣,另两名少年自然是刘彻和陈娇,只是陈娇为避嫌,此时束起了长发,扮作男子状。
驿馆的小厮提溜过来,招手谄媚道:“三位爷可是要住店?我们这儿可谓是方圆百里的好馆,吃的喝的一应俱全,往来的商贾有口皆碑,包您住得舒心!”他看出那严峻的少年才是三人中的主导,说话时有意无意地对他怂恿着。
韩嫣向厅内张望一番,道:“这儿人太杂。”
“东面自有厢房,只是,这个,”小厮搓了搓手,“贵一些。”
“就这儿了,”刘彻倒十分满意,“人多口杂,这儿刚好能了解真正的民间。”
小厮听他口中说着莫名其妙的怪语,摸着后脑勺道:“几位爷究竟住是不住?”
“住!”刘彻打定了主意,爽朗道,“就这儿,给我们备好最上等的厢房!”
“好嘞!一晚二百钱,三位共六百钱!”小厮欢快地吆喝道。
刘彻摸向腰间,打算亲自体验付钱的感觉。他长这么大,还没有用过钱呢……他前后一摸,脸色大变。
“怎么了?”陈娇见他神色忽暗,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荷包不见了!”刘彻惊道。
小厮一听,面色也倏尔沉了下来,冷冷道:“没钱住什么驿馆,快走开。”
“奇怪,明明刚才还在身上。”刘彻不信,仍遍摸着自己的腰带。
“没钱的孺子还愣充贵人,什么荷包不见,这种幌子你大爷我可听得多了,快走,别挡着咱做生意!”小厮手中的拂尘朝向刘彻等人扫去。
“大胆!”韩嫣一把抓住他的手,愤怒道,“你可知自己在对何人说话!”
“嘿,小子,还横上了?咱开驿馆的啥有头有脸的没见过,搬几位旧友说出来都能吓死你!在这儿,有钱的才有资格嚷嚷,没钱的快滚蛋!”小厮不耐烦地轰道。
“你竟敢如此……”刘彻刚要发火,陈娇一把将其拦住,示意他不可胡言。
她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翡翠配饰,道:“你看看,可值那六百钱?”
小厮满脸嫌弃地接过,只见那物雕工精细、光洁夺目,充斥着与寻常的玉器所完全不同的水绿。他瞠目结舌,道:“这……这可是南越国的宝物?”虽然没见过,但从来往商贾的言谈中,他对各个事物都有一丝了解,此时见这绿意盈盈的玉器,不是传说中的翡翠又能是什么?
“算你有些见识。”陈娇不否认。
小厮望着那配饰,心痒难挠,恨不得立刻据为己有,他喜逐颜开,道:“值,太值了,三位爷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不住了!”刘彻气愤地打断道,“早闻经商如狡虎,没想到竟不堪至此!当真是目空一切,只识半钱!”
小厮忙辩解:“都是疲于奔命,不来半钱,哪来的生活,几位爷身着绸缎,出手便是这样罕见的宝物,想来也不知民间的糟糠难寻啊。”
“不知?你凭什么认为我不知!”刘彻最不愿被人当做刘彭祖那般的无心之徒,他明明很关心民生,这些人都凭什么误会他不知疾苦!
“就是,爷们还不肯住了呢!”韩嫣也帮腔道,平日在长安城里,他以金丸助穷人,城中谁不高看他一样,夸赞他宅心仁厚?没想到在这偏僻之地却要被人这般讥讽!
“好了,别闹了,”陈娇打了一个呵欠,道,“此时再往前赶向下一处驿馆,已经来不及了,不如今夜就在此歇脚,明日一早就立刻动身吧。”
“哼!”刘彻和韩嫣的眼中,同时对那小厮射出狠狠的利光。
小厮打了个寒颤,自己眼拙,没认出这一声不吭的像女人般的少年才是真正的金主。看来,自己还得加把力继续练眼劲!
“小人眼拙,冒犯了几位爷,”他一面给他们引路一面赔笑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如今晚就将这对无用的招子给剜下来,做几位爷的下酒菜!”
这个笑话真的不好笑!三人面面相觑,汗毛倒竖,几乎要怀疑这家驿馆是黑店。
“彻儿,你的荷包怎么会不见呢,”陈娇提醒道,“那位老妪上车后,你明明还从中拿出铜块赠与她。”
“什么?”韩嫣插嘴道,“难怪她说要小解,结果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一定是她将彻儿的荷包给偷走的!”
陈娇和刘彻一听,恍然大悟。
“为什么?我们明明救了她一命。”刘彻想不通,他好心救人、赠铜相助,怎么对方反而恩将仇报?
“有钱能使鬼推磨,”小厮听着他们的谈论,暗道这几名少年真是太过无知,“为了活命,有什么事儿是做不出来的呢,幸好你们没遇到流寇,否则将你们杀光弃尸也是有可能的。”
陈娇的眼中生出一丝寒意,她畏惧地看了看刘彻。
小厮仍自顾自道:“这种事儿在岭外可多了,有一家姓董的商户,原是驮了一堆西域的香料运往长安,前几天全家横死在山坡上,唯小儿子下落不明,那尸身上的刀痕,那血流成河……”其实小厮根本不知道场景,只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
“县尉可有查出?”刘彻问道。
“县尉?”小厮居然嗤笑起来,暗道这群孩子真的太天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县尉在处理了尸首之后,当然是将此事压下去,再说这儿离长安不远,万一惊动圣上就不好了。”
惊动圣上就不好了?刘彻感到胸肺中一阵血涌,他们到底以为父皇是怎样的,他们不知父皇爱民如子体恤百姓吗!
“好了,你退下吧。”陈娇连忙将小厮支走,再这样下去,刘彻恐怕就要当场大发雷霆了。
毕竟他一直在长安城内,这些未知,对他来说从来都是难以接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