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梅梢,清冷的光恍若雪上凝霜,开得烂漫的血色红梅上一片银白,白锦鬼鬼祟祟地披上一件御风的衣裳从屋子里头跑出来往连云绝那儿奔,折巧的屋子里还点着灯火,她的影子被灯火映在上了一层细绡的门上,火光摇曳,影子也水波一样的荡漾开来。
她刚放下心来正想抬脚离开,大老远就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披着一件白色的狐裘点着梅梢上的积雪飞身而来,月色清明,白锦看清了那男子的脸。那张英挺的脸颊分明是安皇兄的,玉皇兄虽然和他长得像,但是她知道玉皇兄下巴廓里边有颗小痣。白锦比白安白玉矮,自是看得分明。白锦又惊又喜,心想安皇兄对这折巧真真是情意绵绵。
白锦正躲在梅树后掩着唇笑,白安却是没注意,在门口踌躇了片刻便打开了门。才打开一掌来宽里边就飞出一只茶壶来,白安闪身接住,精致的脸上染上一抹愠怒,粗鲁地进了屋哐一声合上门。
白安合上门后白锦身后忽然伸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拍拍她的肩膀,她瞅瞅肩上的手一惊,转过头去还没来得及喊就被来人堵住了嘴巴。白锦瞪着来人心里是压不下去的惊惶,她眨眨清亮的眸,清冽的容颜仿佛是冰天雪地里盛开的一池莲花。她口中含糊不清地吐出三个字音:“连云绝……”
连云绝看清白锦的脸也是一愣,他缓缓地放开修长的手,退开两步,掩藏不住心里讶然。给他治伤时他没看清她的脸,却记住了她的味道。他方才想离开,见着一个小贼在梅树底下探头探脑,心想抓了这贼也算是报救命之恩,不想这股清冽的味道却告诉他,这正是那个救了他的女子。他低头道了声:“是在下冒犯了。”
见他退开,白锦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袖角,却反倒抓偏了抓住了连云绝的手。她的脸上蓦地一红,毕竟是皇家出身的女孩儿,她也不敢少了这份矜持,更怕在连云绝面前丢人。因为白锦觉得,他很可能是那个人。她绷着声音止住颤,将计就计地搭上连云绝的脉,用一份医者的姿态问道:“这天寒地冻的,你的箭伤还没好就出来溜达,要是恶化流脓还不是得我多花份心思。”
“在下是常年混迹江湖之人,这点伤,不算什么。方才在下正欲离开,不想姑娘也恰好在此处,在下以为是个小贼……所以……”连云绝跟戚洛骨完全不一样,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不是没有底气,甚至有一种泰然的王者气息,听着又温柔又压抑。
“离开?去哪儿?”白锦急了,脑子一热就问了出来。话音落了才知自己多了嘴,随即又定定神补充道,“你的伤还没好,要是死在哪个地方了就砸了我的招牌。在你伤好之前我可不能让你走。”
连云绝颔首,声音恍若是深冬凛冽刺人的风,“多谢姑娘美意。在下实在不能多留。”他说罢转身就走,脚踩得雪地上半点痕迹都不见。白锦知道他轻功了得,而且恢复得也快,可就是不想他走,她索性一咬牙两指捏住他背上的衣服,玉皇兄说过他们的真实身份不可外扬,可白锦却不得不赌一把,她跺脚,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你是真真认不出我来?”
前面那具瘦削精瘦的身子什么反应也没给就往前走,白锦气得蹲下去抓起一把雪攥成个球就往连云绝身上砸,她不敢叫唤,怕坏了折巧和安皇兄的好事也怕等会儿让安皇兄知道把她给撵回去。
雪球在连云绝肩上开了花,变成雪沫子纷纷扬扬地落下,正好砸中了他的伤口,白锦惊得捂住嘴,又气又心疼,她忙不迭地往连云绝那儿跑过去。他却点足飞身上了梅梢几步到了墙头,白锦看出来连云绝的身法有些迟滞,她心里恼火得很,朝他扔银针她舍不得,轻功她又不会。她索性就靠着脚力从正门绕着那堵墙外边,她的裙摆在雪地上掠过一条长长的痕迹,她索性把裙摆提起来跑,这会儿可真真像是个得逞的小贼了。
待到白锦跑出别苑外头时连云绝早已不见踪影,白锦喘着粗气,在腊月冷得令人心寒的夜里变成氤氲的云絮,跑了这么久,浑身都是热汗,风一吹,便是刺骨的冷。白锦看着空空的墙头又捞起一把雪往无人的街道上扔,别苑的大门上孤零零地飘着两盏灯笼,红彤彤的光看着怪叫人觉得暖和。当了这么多年娇生惯养的公主她可没这么不顾形象的跑过,心里失望却觉得痛快,白锦捶着腰往门里走,踩在积雪上印出两个小巧的脚印,一会儿又飞奔起来往连云绝屋里跑。
打开屋门就看见桌上还点着一豆烛火,桌上还有个圆滚滚的物件,压着一纸书信,白锦唇角勾起一抹笑,扑过去打开了层层包裹的丝帕,从里头拿出一只有她眼珠子那么大的夜明珠,淡蓝色的光芒星子似的闪,夜明珠下的书信不加上落款连云绝只有六个字:
多谢姑娘相救。
白锦却高兴得拿着夜明珠和书信乐呵呵地跳到床上滚了一圈,喜色难掩,如果折巧在的话,肯定会赶忙出去给她找大夫来治臆症,可现下里一个人都不在,她自律了十六年,也该放肆一小会儿了。
她不知道,连云绝就靠在外头的梅树上看着她笑得肚子疼。肩膀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连云绝心想小丫头下手真狠,他隔着梅树重重叠叠的花朵看她,弧线精致的红唇上是难以自抑的笑,那笑容仿佛能把冬天融化了。
连云绝身后又飞出一个黑衣人附着身子站在梅树下,“少主安好否?箭雨之后带出来的兄弟死死伤伤就没剩下几个,属下几经周折才找到少主。望少主恕罪。”
连云绝的面色当即冷了下来,那种泰然的霸气旋在黑衣人头顶,他掩在面具下的眉拧了起来,对黑衣人说道:“鸣凤。你回据点通知其他人打道回府,跟老头子说一声,这灵药,本少主自个儿去取。”
黑凤似是觉得不妥,迟滞了片刻抱拳答道:“属下遵命。”随即飞身而去,在饱满的一轮明月里变成一个渐行渐远的小黑点。
连云绝看了一眼屋里还在傻笑的白锦神色柔和了几分,他叹了口气,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