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莫展成举家迁往南都。
莫夜站在城楼上,看着自己的父亲在马背上回头看着城楼上的自己,心中百感交集。大队人马护送,声势浩大,这是故意做给人看的。若不然,轻车简从就行了……莫夜为自己的父亲感到一阵悲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果然如此。
江行云走过来,站在莫夜的身后,单看她的背影,就知道她现在的心情。
“回去吧,城楼上风大。”
莫夜难得听话的转身离开,经过江行洛身旁时,江行洛感受到她难言的心伤。见她离去,江行洛有些不忍的质问自己的弟弟。
“你做这个决定,难道没有和弟妹商量过?!”
“我带她去丞相府拜别过她的父亲。”
“可是那时已经再无回头之路了……你!你怎么就不能顾虑一下她的感受?如今她孤身一人留在京中,该是多么难受。”
“她还有我。”江行云很肯定的说道。对于江行洛的担心,江行云显得非常生气,“二哥,告辞了!”
江行洛看他们一前一后离开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疼痛,自己是不该过问她的事吧……
……
莫夜发觉自己有些不一样了,她竟然期待着江行云来看自己。想起那夜的温存,莫夜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烫。现在,父亲迁往南都,真的是自己一人无牵无挂了……无牵无挂?她倚在门边,看着前方,有着些许的期待。还是一袭白衣,头发松散的披在肩上,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发中别着那支玉簪。蓦地,莫夜顿觉这样的自己好奇怪,为什么会如此,难道自己当真心若松柏?扶住门框的手渐渐收紧……
“娘娘,天冷,进屋吧!”
“思弦,你说……他会来吗?”
“您是说王爷?”思弦的心里也涌出一股凄凉,只能劝慰着,“王爷一定会来的。只是听说这段时日朝中政事繁忙……”
“是吗?”莫夜的眉宇滑过落寞,转身进了屋。
这一夜,江行云没有出现。第二夜,他还是没有来;第三天也没再出现;第四天,第五天……男人若是得到了,便不再珍惜了,莫夜知道自己应该要这么想才对,但是,谁叫自己心似玲珑呢?莫夜对于江行云的无故消失,并不奇怪,因为她知道他被政事绊住了。莫夜心疼的是,在江行云心里,天下果然是比自己重,然而自己居然还可以这般痴情的等他。猛然升起的恐惧令自己无法安然度日,她怕自己的结局会和母亲一样,心力交瘁……
第十日的夜里,莫夜还是捧着书坐在桌前,手撑着脑袋在打瞌睡,虽然她不抱希望,可还是在等,多傻啊!她自嘲过……可管不住心。
……
江行云踱步进门,发现莫夜靠在桌旁打瞌睡,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王爷……”锦瑟思弦悄悄的行了礼,纷纷退下。
江行云轻轻走至她身边,看她的面容,仔细端详她在烛光掩映下异常柔和的五官,她紧皱的眉触动了江行云,他动作轻巧的取过莫夜手中的书,放至桌上,想将她抱到床上,不料莫夜并未熟睡,不耐的睁开眼,却对上江行云炽热的目光。
“你……来了……”莫夜生涩的开口。
“怎的就这样睡了,会着凉的。”江行云继续刚才的动作。
莫夜清醒过来,挣脱开他的怀抱起身欲离开,被江行云一把拉住。
“你这是要去哪儿!”
莫夜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背对着他站在桌边。
“王爷不该来我这秋水居。”
冰冷的语气令江行云愤慨。
“不该来你这秋水居?那你说,我该去哪?!”
莫夜转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淡的开口:“沐芳阁……”
“你……”江行云气结,这段时日朝政的纷杂已经够烦心了,为了权衡大臣们的势力,他不得已要冷落她,好不容易今日得了空,趁着夜深赶过来看她,可这个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居然对他冷眼相看。
“难得王爷还能记起臣妾,莫不是王爷想起了与臣妾那夜的一夜风流,想重温旧梦?!”
这样的冷嘲热讽,让江行云的理智一点点丧失:“你认为我来这儿只是找发泄欲望的工具?你是否屈尊了!”
“难道不是吗?”莫夜突然瞪着他,声音陡然提高。
“你这又是在闹什么……”
“闹?臣妾有什么资格可闹,臣妾是你什么人?”
“莫夜!本王对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那么,王爷就去找不会挑战你忍耐极限的乖巧女人来伺候你吧。这秋水居……王爷……不该来。”说这话时,莫夜有着隐忍的难过,自己这样的无理取闹,是为了他好,“王爷……不送!”
江行云拂袖摔门而去,刻意忽略莫夜眼底的伤口。动静很大,站在屋外的七野看见江行云满脸怒意的走出来,一时惊讶不已。
“爷……”
“去沐芳阁!”
“可是,爷……”七野还想说什么,但看见江行云冰冷的眼神,不得不吞下疑问,“是。”
锦瑟思弦见江行云刚来没一会儿就带着怒意离开,顿感不妙,赶忙走进寝屋,发现莫夜倒在桌边喘息。
“小姐!”
“娘娘!”
二人跑上前扶住莫夜。
“小姐,你没事吧!”
莫夜捂住心口,紧闭的双眼不敢睁开,怕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
“娘娘不是一直盼着王爷来吗?这又是何苦呢?”
莫夜想极力的呼吸,减少痛感,方才她太过了些。
“你们……不会明白……”莫夜的眼泪终究是没有控制住,晕开了她的笑意,“我……这是甘愿……为了他……母亲的痴情……我……我是明白了……”说罢,颓然倒下。
“娘娘,娘娘!”
“小姐!!庄生啊,快去找吴先生,娘娘晕倒了,快去!”
锦瑟思弦急的带着哭腔喊。
……
江行云把自己关在书房,看着画中人冷傲的表情,想到她对自己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心中便不是滋味。尽管他不想发火,可是却也是情非得已。他多日不去看她,是为了什么,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明白。如今她爹刚刚离京,再怎么关心她,也不能表露。这样不明朗的局势,对他们太不利了。现在保她安全似乎比什么都重要,可是她居然会无理取闹,自己还以为,她能够明白他的难处。
“爷。”七野站在门外开口。
“何事?”
“秋水居的庄生方才出去请大夫了,想必娘娘她……”
恐是她哮症发作了,那么激动,怎会没事?江行云是想去看她,可是理智提醒自己,现在不可以!
“随她去吧……”他终是狠下了心。
“可是,爷……”
“下去吧!”
“是……”
……
秋水居——
吴老大夫替莫夜诊过脉,施完针,还不忘叮嘱:“娘娘气血虚弱,万不可再激动过度,娘娘心中忧思过重,郁结于心,这样是很难调理的。娘娘自己要当心啊……”
“多谢先生提醒。这么晚还劳烦先生跑一趟。”莫夜坐在床上颌了颌首,“思弦,送先生出去吧。”
待人走后,莫夜捂着嘴轻咳起来。
“小姐,方才为何对王爷……”
“朝中局势不明,敌人在暗,我在明。”
“那又如何?”
“成大事者,怎能为儿女情长绊住。他狠不下心,我只好……帮他一把……”莫夜淡淡的笑。
锦瑟不太明白。
“他多日不来,许是因为这个吧。兵权印鉴,缺了谁都不行。爹爹不在朝中,也只能想办法拿到兵权了……”
“这……奴婢愚钝。”
“太聪明,果然不好。倒是像你什么都不知道,活着……才不累。”莫夜苦笑着闭上眼睛。
……
一连数日,江行云和莫夜彼此都没再见过面。王府上下又对此议论纷纷,当然上官玉如是最高兴的。
“四弟的书房还真是别具一格啊!”江行辰观赏着墙上的画像,语气略有戏谑。
江行洛顺着也看过去,想起自己置于书房却不敢挂上的画像,一阵失落。
江行云没有说什么,只坐在书案前出神。
江行川发现他正在发呆,不觉推了他一把:“四哥,你想什么呢!”
“许是思念佳人了吧!”江行辰继续调侃。
“三弟!”江行洛出言制止。
“这有什么,四弟肯拿从不离身的宝剑与我换取软烟罗衫,便知弟妹在他心中的份量了。”
“什么?竟有这等事?”江行川大吃一惊,他还不知道。
“怎么,你现在是不甘心,想将罗裙换回去吗?”江行云终于说话了。
“呵~若我说是,你会换吗……”江行辰故意拖长了音调。
“好了好了,今日来可不是为这种事争吵的。”江行洛继续调停。
江行云没有说话,任凭他们闹。
一阵敲门声打住了他们的谈话,江行川前去开门。
“四嫂。”
江行云眸光即亮,是她?!但一见来人,眸光又即暗,不是她……
上官玉如发现书房里的人,笑的格外贤惠:“原来各位兄弟都在,那妾身不便打扰。王爷,这是妾身炖的参汤。”
“搁那儿,出去吧!”江行云满不在乎。
“是。”虽有尴尬,但上官玉如还是满脸堆笑的出去了。
待上官玉如走后,江行川急忙跑过来打开盖子:“参汤?!四哥,你可好福气啊……四嫂亲自给你炖的啊……”
江行云满不在乎:“你想喝,就喝吧!”
“真的?那小弟就不客气了……”
看着江行川孩子气的吃相,江行洛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四弟对这位弟妹很不热络啊!”江行辰还是不放过任何可以打趣江行云的机会。
“这……四嫂有什么做的不对吗?”江行川不太明白。
“呵呵……五弟此言差矣,此嫂非彼嫂啊!”
“好了,三弟,说正事儿吧!”江行洛始终都是谦逊的公子爷形象。
江行云用手撑着额头,等着他们说正事,他现在实在没有那个力气去和他的兄弟们说什么,因为他的心根本不在这儿。
“近日朝中分立两派,似有人欲保太子。”江行洛先开口。
“况且这两派来头都不小,朝中暗流涌动啊……”江行辰似是保持中立,但是却是个明是非的人,这个道理江行云明白,江行辰自己更明白。
江行云没有说什么,他早已察觉出朝中有人在注意自己的举动,而且还有边境的部落蠢蠢欲动,与朝中某人定有勾结。
“四哥,我听说你前些时候带嫂子回了趟丞相府,还去了落月湖。”江行川说道。
“怎么?”江行云开口。
“我说呢,前几****去湖边散心,听人议论说一日大雪,有对神仙眷侣在湖心亭里弹琴吹箫……”
话还没说完,江行云忽地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是他脑子现在一团浆糊,为了她,他连个头绪都理不出来。
……
秋水居——
“庄生。”莫夜披衣坐起。
“娘娘有何吩咐。”
“备辆马车,我想出去走走。”
“可是,娘娘您身子不好,这天寒地冻……”
“不碍事……我自有分寸。”
“这……”庄生还是有些犹豫。
“有锦瑟思弦陪着,没关系的。”
“好吧……”庄生出门准备去了。
莫夜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数日不曾见到他,莫夜觉得自己憔悴了不少。她不向来都是憔悴的吗?可为什么只有现在才发现呢?那夜,他没有想到自己那么做是为了助他,生气的再不来看她了吗?莫夜苦笑着,一切都是自找的。拿起江行云送的玉簪,轻轻别进发里,对着镜子微笑,眼泪就这么落下来。
“夜儿,本王只问你一句,你可愿跟着我。若不愿,我现在便放你走。”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若我当真心如松柏,那你……”
那日在落月湖的亭中,莫夜问的这句话江行云并没有回答,他是不敢还是不愿?莫夜不清楚……
……
书房——
“四哥,朝中政务复杂,你要多加小心才是。”江行川提醒。
“我早已禀告父王,近日丞相离朝,容我暂缓些时日。”
“四弟向来谨慎,但还是要防着才是。毕竟上官雄那个老匹夫的女儿是你的侧妃……”江行辰提醒。
江行云的心漏掉了一拍。
“好了,四弟多加保重,我们告辞了。”江行洛看出了弟弟的心事,率江行辰和江行川回去了。
江行云不曾说什么,他只是为着江行辰的话而不安。他觉得莫夜在他身边会越来越危险了。自己以前从不会在意一个女人的安危,但是现在,他不知是怎么了,竟会担心莫夜。他们的相处从来都是若即若离的,然而他却为了一个莫夜,无法正常思考,动摇了信念……
终是没忍住,他起身走出书房,朝秋水居的方向走去。
……
江行云刚到院门口,便看见庄生在扫地,屋子很干净。庄生见到他,连忙下跪行礼。
“王爷吉祥。”
江行云点点头,环顾四周,正准备进门,却被庄生叫住。
“娘娘不在屋里,方才让锦瑟思弦陪着出去了。”
江行云立即显出焦急而不安的神色:“去哪儿了?”
“奴才不知……”
江行云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来到王府门口,他命刘管家牵来一匹马,准备出门。
“王爷,要不要派几个人跟着?”管家问道。
“不必了,本王很快便回来。”江行云想到莫夜会去的地方,飞奔上马,消失在王府门口。
上官玉如赶到门口,见江行云已经离开,甚为好奇他为何如此着急。
“王爷这是去哪儿?”
“这……”刘管家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回上官娘娘,王爷去找王妃去了。”
失落的眼神难掩愤怒,莫夜!莫夜!他心里只有莫夜!
……
落月湖——
莫夜站在那儿的亭中,回想当日第一次来的情景。而此时,江行云骑着马朝这儿赶来。中途,江行云突然停顿,他勒住马缰绳立于原地,他敏锐的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给本王滚出来吧,不必躲躲藏藏的。”
话音刚落,只见十几个穿着黑衣蒙面的人拿着刀从不同的地方跃过来,将江行云团团围住。
江行云坐在马上,冷眼看着这群黑衣人。他们一路跟随,但是一路没有动手,看来目标不是他,而是跟着他找到某个人。据庄生提起,莫夜是从王府后门出去的。没错,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一个人断不会正大光明从大门出府。但这些人不知道,见到自己出来,以为莫夜跟自己在一起,他们的目标,莫夜……
黑衣人没有想到江行云会发现他们的跟踪,主子的命令是找到江行云的王妃,不,是带回那个女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对另一个同伴悄声说道:“主子的命令是跟着他找到那个女人,我们贸然现身,不好吧。”
“哼,取江行云的人头回去是一样的。”他的同伴显得相当自信,“江行云,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弟兄们,上!”
明晃晃的尖刀朝马背上砍来,江行云灵活的飞跃闪过,一掌击中一个黑衣人的右肩。在这片树林,发生着一场决斗,江行云的武功固然高强,一个回旋踢,一道掌风而过,黑衣人倒地不起。但是因为他心神不宁,根本无心恋战,况且,他随身携带的宝剑为了莫夜,而换取了罗衫。如今,他没有任何防身的武器,胸口还是中了一掌,加之掌势过猛,以致内力涣散,陷入了苦战。正在紧要关头,有人凌空跃来,飞起一脚踢中一个黑衣人的胸口,亮出宝剑突入战圈,与敌人纠缠。黑衣人眼看又来一个帮手,再看江行云武功高强,只得撤退。来人正是七野!
七野见敌人已撤,收起宝剑,连忙去扶靠在树边的江行云。
“爷,您没事儿吧。”
江行云自知受了内伤,咳了几声,摆摆手:“不碍事,方才多亏了你!”
“属下听管家说你独自出府了,今日情势不明,属下怕有闪失,所以便即刻跟了出来。”
“嗯……”江行云点点头,发觉不妙,吐出一口鲜血。
七野很是紧张:“爷,您受了内伤,属下送您回府吧。”
七野明显感到主子的伤势不轻。跟那帮人过招时,七野了解了这些人的武功不一般,而且并非本国武功路子,看样子是边境部落的工夫。
江行云推开七野,整了整衣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这些人的来历非同一般,你好好给本王查查。”
“是!”
江行云跨上马背,依旧朝前飞奔,七野知道他要去哪,只得紧随其后。
……
江行云来到落月湖,远远便看见亭中站着的人。他下了马,忍住内伤的疼痛,朝有她的方向走去。那些黑衣人是奔着她来的没错。是因为自己对她的在乎被什么人察觉了吗?才会想到用她做人质要挟他?是谁?!太子?上官雄?还是边境那群虎视眈眈的蛮夷?这些现在他都还要去查。只是现在,他知道留着她可能就是个错误。她越来越危险了,这样会妨碍自己!是妨碍还是他想保护?
……
莫夜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知道这应该是江行云,但是莫夜并没有回头。
“王爷也竟有雅兴来此。”
她刻意使语气显得疏离,因为害怕沦陷。
江行云抑制住咳嗽,尽量保持以往低沉威严的声线。
“该回去了,你一个人贸然跑出来,很危险。”
“我只是想出来散散心,毕竟府里看不到这么美的景致。王爷放心,臣妾是从后院儿的侧门出来的。”
“只要出府,这没有区别,同样都是危险的,会……带来麻烦。”
“我给你添麻烦了吗?”莫夜突然转身问他。
江行云不回避她凌厉的眼神,也直直望进莫夜的眼底。
“你该换个地方好好休养一阵子,我会让七野送你去……”
“为什么!”莫夜用质问的口吻问他,心底竟涌起无比酸楚,自己一心打算助他,可是他在江山和她之间,选择了前者。
“你会妨碍我!”江行云掷地有声的话令莫夜有些发晕,“原本以为你的聪明才智可以帮到本王,却不想你只会妨碍我,若你成为了别人威胁我的筹码,那我就得不偿失了!”
莫夜的心狠狠下坠:“是吗?”
殊不知,江行云向来无牵无挂,从不会让人抓住任何筹码,但是如今……
“……”江行云冷酷的眼神回答了莫夜的疑问。
莫夜了然,她竟还傻傻助他,他却还怪她妨碍自己。这场赌局,莫夜还没开始下狠注,就已经满盘皆输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