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尹深吸一口气,蜡白的面上有了些血色,又有些后悔,万一陌晓真的恼羞成怒了,她岂不是小命休矣!
“说罢,咱们现在去哪?”
陌晓神思尚在游离当中,想不透怎么就被这么一个小丫头给镇住了,被长尹这一提醒才想起今晚的目的来,勉强扯了扯嘴角,“咱们是来贺喜的,自然是大家去哪,咱们去哪了。”
长尹点点头,多说多错,她便不说了,只默默跟着陌晓。
两人坐在右排下首,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的阴影角落,陌晓这辈子最爱做的有两件事,一件是羞辱衡云,另一件就是与秦歌争高下,哪怕是喝酒,他也要在酒量上胜了那个老家伙,这种执着与生俱来,十几年来他也是这么做的。
宴上觥筹交错,宾客畅欢,衡云虽说姬妾众多,然而却只有两个儿子,一是衡渊,另一个小儿不足九岁,应付众人的事便交落在了衡渊身上。
山白推着衡渊,尽量照顾到每一座的宾客,一旁小丫头手里奉了漆盘,随着轮椅的速度缓行,漆盘上放了一壶酒水。衡渊虽有腿疾,却仍需代父敬酒,小小的玉杯握在衡渊的手掌里。他的手掌修长匀称,略有些不正常的白色,与那碧色交在一处,仿佛也变得透亮了。在竹园之时,长尹便注意到衡渊体质较平常人来说更是寒凉,因而即使未入冬,即使衡渊每次接过手炉时絮叨叨的不满,依旧每日奉了小手炉,让他暖手,然而现在……
长尹有些难受,上辈子的她一心扑在打工赚取学费上,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谈恋爱,对恋爱的理解也是保留在懵懂憧憬的意识下,此时的她更是不清楚为何会那么难受,只觉得心里被重重的铅块堵着,压着,坠着,这种感觉像爹娘去世时有的,却又有些不同……
陌晓见长尹苦着脸,一杯酒一杯酒的不停歇的饮着,桃花眼里闪过疑惑,笑嘻嘻道:“长尹,我知道你酒量好,不过你可别忘了你今晚答应人家的事。”白皙的手掌按住了长尹端着酒杯的手。
长尹打了个寒颤,这话说的也太有歧义了吧!稍稍用力挣开了陌晓有些粗粝的手,放下酒杯,“放心,逍遥公子!”
陌晓终于满意了,她不喜欢另一个长尹,虽然那个长尹更让他莫名的有着惺惺相惜的错觉,但他就是不喜欢,还是柔弱一些的长尹更好掌握。
衡渊头有些昏沉沉的,不过今日来贺喜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慕衡渊之名而来的人,这是自己获得更多人支持的一个机会,他不能放弃。山白有些担心,衡渊身体本就不好,这样下去今晚势必会很煎熬,不由出声试图阻止,“主子,宾客大多都已经敬了,山白担心您的身体有些受不住,不如算了吧!”
衡渊敛了双眉,厉声呵斥道:“山白,什么时候要你这个奴才替我做主了!今日是父亲大喜之日,这些人都是为贺喜而来,衡家怎能怠慢,让客人败兴而回!”
山白握着轮椅的手有些发白,主子总是这样,颤声道:“是,山白多嘴了!”又继续推了向下一个席位走去。
顾少霖见衡渊身体微微倾斜,但仍在勉强支撑着不让背靠在椅子上,心中动容,早起了身候着衡渊,不等衡渊开口他已笑道:“少霖素闻公子雅名,心中敬佩,今日相见,方知公子更是一名孝子,甚是折服,少霖先干为敬。”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衡渊温和一笑,苍白面色上因醉酒而起的潮红与胭脂胎记辉映,却胜了玉公子天人相貌,“兵部侍郎之子顾少霖,一篇“政论”享誉京城,渊亦拜读。少霖兄的才华卓尔不群,不应如此默默无闻,松竹阁随时恭候少霖兄大驾,与顾兄秉烛夜谈。”抬手欲要将酒饮了,顾少霖却开口阻止,“若渊兄认了少霖这个朋友,这杯酒便不必饮了。”
衡渊摇了摇头,“顾兄此言差矣,酒逢知己千杯少,衡渊今日有心无力,不能饮尽千杯,只能饮了此杯,方不负你我情谊。”亦一口饮尽。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的眼中都是相见恨晚之情。
山白看着衡渊越来越苍白的面色,心里揪的难受,却只能继续推着轮椅行走,这是公子的大事,亦是公子的命!
衡渊越来越走进长尹与陌晓的席位,长尹心跳的越来越快,他会不会认出自己来?这么一想,脑袋直直的耷拉下去,下巴紧挨着胸前的绣线,有些痒痒的。耳边却听陌晓百年不变的欠揍声传来,“衡公子可真是大孝子啊,哎,只可惜若衡夫人泉下有知,不知可否又会哭瞎了一双眼。”这哪里是惋惜,长尹分明从话里听出了讥讽,暗暗担心衡渊,不知他会如何应对。
长尹早就听说左相夫人瞎了一双眼,却不是先天所致,至于真正原由如何,这种内宅的肮脏事左相自然不会让它传了出去。但却阻止不了百姓茶余饭后的种种猜测。有人说这衡夫人是被左相强抢为妻,夜夜伤心流泪,所以哭瞎了一双眼。也有人说丞相府里多姬妾,明争暗斗,争风吃醋的事自然少不了,说是自从衡夫人生了女儿后便瞎了眼,有人说是被那天煞孤星的女儿克的,也有人说是被人下了毒,众说纷纭,没有人出来说明真相,也没有人出来澄清,谣言愈演愈烈,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仍有人津津乐道。当初长尹全把这事作八卦听了,不想此时却被陌晓当着人家亲生儿子的面提了出来。
衡夫人如今已死,若是有灵魂一说,自然瞎了的双眼也会复明,陌晓这样说分明是故意戳衡渊的痛处!
衡渊尚未开口,身后的山白已经暴怒,额上青筋突突,眼神狠厉的盯着谈笑自如的陌晓,“你是什么人,也敢这样说我家公子!”
“山白,你太无礼了。”声音并不如便面温和,长尹听出了里面的颤抖,不由假意做右手不稳地一抖,酒杯翻飞,正落到陌晓的身上,碧绿的酒液顷刻淅淅沥沥的全流到了火红的衣料上,洇湿了一大片,那位置看上去……就像尿了裤子,长尹不想笑的……
“扑哧,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故意把酒杯抖到那里的,却偏偏“直捣黄龙”。长尹慌手慌脚的拿了桌上的布想要去擦那湿漉漉的位置,手却僵在了半空中,那位置也太特殊隐秘了点,怎么也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