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江亦轻比以往更早的起床,站在了家门口的树下。今天学校放一天假,但大人们都要去上班,也许他已经获得了许多等待的时间。
父母亲早已习惯他每天早晨爬树的习惯,并不在意。他有一种直觉,这个男人还会出现在自家门前,这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冲动的思想。
他一直是一个与别人不同的孩子,他的父亲常常说自己的儿子生来就有一双与世不同的眼睛,它们仿佛能看清这世上一切残浊污秽。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江亦轻并不太懂里面的意思,但当他看向他人的时候,他们总会说这不该是一双孩子的眼睛。但他也拥有着同龄孩子所具有的好奇心,以及比同龄孩子高出许多的洞察力。所以即便在昨天所遇见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很是危险——七乌可从来不会有如此穷困潦倒的人——但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这个男人知道他母亲是谁之后的态度。
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在这个地方等待一个未知的人,也许是孩子尚未泯灭的童心。
他会来吗?江亦轻有些期待,还有些微微害怕。他已经有些厌倦了这些一成不变的日子,周围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越来越厌烦。他在内心深处迫切的渴求一些东西,彼时他还不知道他所迫切需求的,是新奇,是改变。
夜色还没有退去,天际线上隐隐透出暮色。凌晨特有的透骨寒意在七乌似乎并不存在,但此时仍然会有冷风悄然钻入他的脖颈。
“喂。”
声音从他身后响起。那个男人穿着一如昨天一般落魄的衣服站在他身后的树边,将至未至的暮色掩映住了他的表情:“你在这里干嘛?”
他警惕的眼睛像是荒野中的狼,无时无刻不绷紧着神经。这个男人从来没有放松过精神,他拥有着钢铁般的意志以及不可磨灭的信念,而现在即使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他也不会完全放轻松。
“你是谁?”江亦轻问出了他思索了一天的问题:“你是不是认识我妈妈?”
男人怔愣了一下,打量着面前的孩子。江亦轻。他一早就知道了这孩子的名字,在这孩子还未出生之前。男人的视线扫过江亦轻瘦削的身躯,纤细的臂膀,最后定格到他的眼睛上。
此时晨光已经渐渐微露,东边天际隐隐透出微光,掩映在七乌周边群山的重峦叠嶂之中。江亦轻晶亮的眼眸也借着微光映入了男人的眼睛。在看见那双眼睛的一刻开始,男人的内心就已经打定了一个主意——他从未看过这样一双眼睛,在这样一个年幼的男孩脸上。这双眼睛让他的信念不再动摇。也许江亦轻会成为一把成功的钥匙,也许他会是摩西。
那也仅仅是也许。以往多少次的反抗换回的都是失败、鲜血以及泪水。男人望着江亦轻,心中挣扎。他该就此放手还是不折不挠的反抗下去?在那一瞬,曾经在心中如同扎了深根一样坚定的信念在此刻居然动摇起来,年复一年在心中筑起的信念大厦一旦倾倒,那便不可能再重建。男人深知这个道理。
对不起,方琪,对不起。男人在心中默念。即便这样,我、我们所坚持的,也要一定将它坚持下去。
江亦轻看着这个男人在低头陷入短暂的沉思后,抬头开口,虽然内容并不是他所问问题的答案:“江亦轻,你愿意跟我来吗?”
那一刻,朝阳冲出了天际线,灿烂的光辉洒向七乌,昭示着新的一天的来临。
******************************************
十年一直是一个长不短的日子。
一个人并没有多少个十年,一个人亦拥有不少个十年。
七乌可以在十年间发展的更加先进迅速,中心广场的雕塑可以在十年间屹立不倒;江家周围的房子可以改建的更加豪华,江家房子和门口的香樟树可以十年不变;江亦轻可以变得英俊帅气知识广博,却依旧没有对已经楚楚动人的沈绛离动心。
快二十的沈绛离凭着美丽的外表与尊贵的家世在学院里很是有名。江亦轻名声也不低,但大多是“公主的青梅竹马”。江亦轻沈绛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江亦轻,也许是在朝夕相处中,她已经忘记一开始要和江亦轻交朋友的初衷,然后慢慢慢慢她对他的感觉变成了依赖与仰慕。可江亦轻从来就只把她当同学,当朋友。几次暗示他都无动于衷,而她自认为尊贵,绝不肯直接说出对他的爱慕。
于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僵在了“发小”之上。
“亦轻,明天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的婆婆早就想见你了!”
沈绛离轻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已经十八岁的江亦轻穿着白色衬衫,黑色牛仔裤,无框的眼镜和一丝不苟的头发为他平添一丝书生气息。沈绛离长发及腰,发尾微卷,浅蓝色的及膝连衣裙也只有她这样的美人才能穿出真正的味道。此时她正询问地看着江亦轻,眼里满是期待。
沈绛离的婆婆一直是一个神秘的人,在江亦轻居住的这片区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听见她婆婆的名字,这似乎成为了七乌族会中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沈绛离婆婆的名字并不为人所知,江亦轻所知道的全部,只有那是一个有着神秘力量的老人。
“好啊。”江亦轻答道。十年的时间,他和沈绛离也很是熟络了,拒绝了几次聚会的邀请后,江亦轻也就由得她去。
正是初春时节,周边山岭吹来的每一丝清风都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让人心旷神怡。学院的课程也在慢慢减少,更多的时间留给了学生自己。江亦轻下午就没了课,而沈绛离的下午,却被一个聚会占满了时间。在江亦轻第十一次明确表示一点都不喜欢那种奢华艳糜的聚会氛围后,沈绛离失望的走了——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女孩,但遇上江亦轻,似乎她人生中的所有碰壁都是从他这儿来的。
聚会的人都是些七乌上层人物,似乎他们已经习惯了时常开一场大party来表明身份,七乌人也习惯了每个五月的周二去广场朝拜——他们从来都没有不习惯过。统治与被统治之间就仅仅是习惯这么简单。江亦轻悲哀地想着。
告别沈绛离之后,他没有回自己家。
七乌有老城区和新城区之分,最古老的街道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它从七乌开始建立时便存在,如今这片还保留着青石板道路以及石板上斑驳可见的乌鸦图腾的街道上,只有寥寥几家咖啡厅以及书店。曾经住在这里的几户人家早就搬去了新城区。